苏敏官把姑娘的小手回被子,卷一团衣服当枕头,蜷腿卧在地铺上。
然后怕她不放心似的,轻声加一句:“我天很累了。”
林玉婵:“……”
什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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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习惯单独入眠的人,身边突然多了个喘气的,其实很难一子适应。
林玉婵就属于这种。闭着眼睛睡不着,听着身边匀净的男人呼吸声,全身升起一种应激性的警惕燥热,好像几万年前她那躲在洞穴里的祖先隔空警示:睡啥睡,快跑!
林玉婵翻个身,半睁眼,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的颀长身形,默默告诉己那进化不太完全的本意识:没事啦,不是隔壁部落来吃人的。
然而,本要是那好忽悠,那也不叫本了。
她辗转反侧半天,终于把苏敏官也吵醒了。
“阿妹……”
他坐起身,声音疲惫,温和地问:“怎了?”
林玉婵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他已经累了一整天,还吵醒他。
她说没事,决心再也不翻身。
苏敏官却也睡不着了。犹豫许久,坐上床沿,低头拂她耳畔头发。
“绞索缆绳的声音很刺耳,”他轻声说,“透过地板传到我耳朵里,放大许多倍。”
林玉婵不吭声。
“地板太冻,那点薄铺盖完全隔不得冷。”
“还有,我伸不开腿,脚快麻了。”
昨晚还在威风凛凛,握着枪,指挥胜利大逃亡的草根船老大,此时委屈拉,抱怨一句接一句,俨然变回了娇生惯养的豌豆小公主。
林玉婵受不了他那柔软的声线,不情愿地往墙边扭一扭,让半张床。
其实也就伸一只胳膊的距离。
谁让这救人计划里有她一份呢。船上人剧增,弄得苏老板无处去,她也难辞其咎。
倘若她没乘这艘轮船,假如苏敏官是独面对是否救人的抉择……
她不多想,慢慢掀开被子一角。
苏敏官立刻停了唠唠叨叨,沉默好一阵,才故作轻松,低声问:“真的?”
林玉婵心里说,你就装吧。
嘴上甜甜的:“你不是很累吗?快睡啦。我不扰你。”
他立刻遵命,小心翼翼钻了进来。
几乎是立刻就贴上一条微凉的手臂。蒸汽客轮舱室狭小,床上睡他一个都嫌摊不开。小姑娘贴着墙,假装己是一幅人像画,然而也藏不住身上线条起伏。
他的呼吸立刻沉重起来,身体一点点升温。贴着他的那只手臂显得格外冰凉。
偏偏她还语气轻松,愉快地进行睡前提醒:“就睡觉哦,不许做别的。”
“好。”
苏敏官低声答应,转身揽过她的后脑,克制地吻了吻她额头,算是结束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然后闭眼躺平,半分钟。
“怎,”他又声,忽然低低一笑,有点好奇的吻,侧头在她耳边问:“你觉得还有什‘别的’做?”
林玉婵耳根瞬间就热了。
这是在考她吗
?!
还是,难道他真不知道啊?!
第162章
林玉婵偏过一点身子, 避过那炽热的呼吸,小声答非所问:“就是……不许乱动,不许乱亲。”
她不知道对古人来说什尺度是以接受的。只是她己还没太反应过来。就在十分钟之前她还觉得己在进行纯纯的早恋, 怎一转眼闹到这地步, 床上多了个男的!
……想逃。
全是她找的。换一艘外国轮船就没这些事。
她嗫嚅半天, 打了个补丁:“也不许挤我。总之不许离太近。”
一连串的“不许”像夏日滴落的露水,落在人心里, 丝丝凉爽, 又有些难耐渴求。
苏敏官嘴角轻轻一翘。
懵懵懂懂的爱,让人忍不住想抽查一, 她这狡猾的脑袋瓜里到底有多不该知道的。
刚跟她熟络起来那会, 苏敏官还隐约有过猜想,一个被卖来卖去的小妹仔, 身不由己, 诸事不做主, 被人欺负怕是难免。不然为何死也要往外逃?
污秽的市井生活是一座大染缸,盛满了肮脏的鸡毛蒜皮。看似光鲜的钟鸣鼎食之家更是污垢横流, 冠冕堂皇之, 藏着多经年累月的龌龊。
她从那样的深渊里狼狈地爬来, 留着一双干净的眼睛, 已经是很难得。
不过,随着后来两人关系日近, 从她义正辞严宣布己“未成年”, 以及她那一系列青涩的做派来看,其实……也没见过太大世面。
估计都是道听途说。己瞎琢磨的。
还敢邀男人床共枕。傻大胆罢了。
不知有什得意的。
她的禁令其实漏洞颇多。苏敏官一闭眼, 就想无数占便宜的破绽。他动用己丰富的想象力,在脑海里排演了一圈, 津津有味地过了各种脸红心跳的剧情,最后觉得她大概不会让他那轻易得逞。
然后他就连床都没的睡了。
小姑娘表面上满不在乎,其实心跳短促而快,咚咚咚,像一只误闯民宅的惊恐的小兔子。细胳膊上的筋肉紧绷着,好像随时准备打仗。
苏敏官转身,环住她肩膀,将她的小脑袋圈进怀里。
有这一点点重叠,床上总算没那挤,挪动什身体部位的时候,也不会突然撞到一起。
“干嘛呀。”
这种程度的侵犯并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她不太走心地抗议一声,然后乖乖蜷进他怀里。
很容易就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也不知为什如此顺利,也许真是异性相吸的本天性?
她想起广州初见之时,那心底藏着柔软一隅,却冷漠疏离、不肯跟人交心的彷徨年。那时他大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一个无亲无故的细妹不设防,让她贴在己的心囗。
林玉婵忘记船外的大营灯火,忘记片刻前的冒险搏命,甚至一时间忘记己所处的时代。她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多情女,窝在己喜欢的人怀里。
古中外,多年轻炽热的灵魂,像这样悄悄靠拢在一起。在两小无猜的书斋里,在西湖断桥的小舟里,在富家大族的果园里,在战云笼罩的庄园里,在纸醉金迷的
豪华轮上……
他身上带着和她的款皂香。也许是刚刚泡过热水的缘故,平日看起来硬朗结实的喉头肩头,触感却是意外的柔软细腻。那承受过铅弹和火炮的胸膛,被她的脸蛋压得微微陷,又因粗长的呼吸而鼓起。让她忽然走神,心想这人肺活量一定很足……
他的身躯温热而结实,窝在他怀里,也不用拿后背贴冰凉的墙,实在是取暖之神器。
她的发梢还没完全干。凉凉的拂过他喉咙锁骨。他屏息一刻,有点粗鲁地用手拨开。
一缕发梢压在他肩,扯得林玉婵轻轻“嘶”了一声。
苏敏官连忙松手,有些失措地找到那些被困的发丝,一点点抽来。
“对不起……疼吗?”
这才是真正的耳鬓厮磨。声音直接传入心底。
林玉婵摇摇头,立刻意识到,这种睡觉法……他怕是依然没法歇息。
她轻声提议:“要不我去……反正我明天白天以补觉……”
“不许讲话。”他的声音莫名其妙带火气,“也不许乱动。”
林玉婵噤声。
只觉他胸腔起伏愈发明显。手指轻轻抚弄她肩头,力道愈发的重。一双看似养尊处优的、修长白皙的手,因为握枪握缆绳,指根生着薄茧,隔一层衣,也隐约感受到那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