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还想着呢：活的中国小情侣哎！得跟他处好关系，以后就是她的八卦源泉！
这个苏敏官，不显山不露水，她初次去义兴船行采访的时候，跟露娜客气得像两兄妹，简直太不够意思！现在她算知晓他的秘密啦！
苏敏官一时间没想通这些小女子心态，被康普顿小姐笑得心里一毛，神色微有不快。
洋人朝他笑，从来没好事。
康普顿小姐忽然又想起什，亲亲热热凑到苏敏官身边，问：“哎，你身上的弹片伤好了没有？”
苏敏官吓得原地起立，责怪地看一眼林玉婵。
你交的这都是哪路子朋友？
林玉婵赶紧把这傻白甜小姐请走，门给她叫辆马车。
“天让你受惊了。”她道歉，“不过，也间接看到了一场笑的闹剧。希望你对中国人的印象不会因此变得太差。”
这句话不卑不亢，又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康普顿小姐内心深处的那点优越感。
康普顿小姐大度笑道：“你放心！英国人里也有流氓恶棍，中国人里也有你这样聪明礼貌的女孩。我才不会那傻，把几亿人混为一谈的！”
林玉婵想起第一次见到康普顿小姐时，她对中国人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恶毒偏见。如她居然说这样的话，林玉婵百感交集，觉得这一年多的午茶没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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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满怀心事地回到会堂大厅。
苏敏官遣走了门房茶房，给她递了一盏茶。
是把方才给黄膏药泡的劣质茶倒掉，重新冲的晶亮绿茶。
他神色凝重，轻声问：“‘乡会’的关系不好用？林姑娘，别不好意思。你是给天地会谋划策的‘白羽扇’，你不知道二十年前，单凭这个身份振臂一呼，叫至一千个人，陪你劫个大牢，杀个狗官什的……”
语气里带着轻微责怪的意思。
林玉婵摇摇头，笑了。
“大家谋生糊也不容易。”
都是底层小人物，不让他三天两头来打架耍威风。上次叫人来吓唬王全以，这次对方人多，己若再叫来一帮人，万一演变成聚众斗殴，那不是害人。
所以她飞速权衡之，选择己用一杆枪，孤身吓退了一大群仁义道德。
她想了想，又定心似的笑道：“真的没事……那些话我就当是耳旁风。我还反过来教训他一顿呢。”
好歹还有人站在她身边，她不是孤军奋战。
苏敏官当时被一群天地会遗老围攻质问的时候，接近众叛亲离，他不也一直礼貌地微笑？
她觉得己的心理承受力还是以哒。
苏敏官己给己斟茶，抬眼看了看她，轻微叹气。
“阿妹，你这反骨，是天生就有，还是遇见我之后才生来的？”
要是后者，他教坏小朋友，罪过大了。
林玉婵被他问得不好意思，扭身拒绝回答。
什反骨，不过是身为拥有尊严的正常人，最正常的反应罢了。
只有在封建畸形社会里，才被人看
作是“反骨”。
不过……苏敏官有一点说得对。若非被他带得坏了，若非看到一个身有反骨的土著也活得潇洒，她是万不敢头冒尖，面对社会的毒打，敢于小小反击一的。
苏敏官忽然轻声说：“阿妹，你很幸运。”
林玉婵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嗯？”
“我但凡乖一点，没有立那多天理不容的誓，我用尽任何手段也要娶到你。你逃不掉的。”
林玉婵脸色微红，沉默片刻，反唇相讥：“你但凡乖一点，天理容你了，你也不会中意我这个反骨妹。”
“那倒也是。”
苏敏官豁达一笑，径去后面厨房。
茶房刘五刚采购回来，搓着手靠墙歇。
苏敏官谢了他，关上厨房门，从篮子里提一罐牛奶。
林玉婵噗的一声，猜到他意图，笑声来。
她站到他身后，甜丝丝地提要求：“天我想吃双皮奶。”
双皮奶也是近年开始流行的顺德小吃，做法也不难。
苏敏官手上动作一滞，随后泰然若，开始削姜皮。
“一个月了。”他淡淡地说，“姜汁暖胃。”
林玉婵脸蛋微烫，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己体质基础弱，到现在其实也还不太规律……
现在好好的。不需要吃姜。
她轻声笑问：“双皮奶又不会做吧？”
苏敏官不理她，冷着脸，低头生灶火，烧牛奶，磨姜汁，每个动作都十分标准，一板一眼仿佛机器人。
林玉婵哼一声，算是看来了。他才不是关心女友。他天是纯来找场子的。
就是要证明，天底没有他小白爷学不会的手艺。
苏敏官中念念有词，数着流程，将热牛奶冲入碗中，递给她一碗十全十美的姜汁撞奶。
奶冻颤巍巍，洁净雪白，香气浓郁。
林玉婵很给面子地“哇”一声，问：“跟谁学的？”
果然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洪春魁。”苏敏官抬眼，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正好通知你，露娜回港了。第二批江宁逃民顺利上岸。一共六十一人，如春魁专门负责此事。另外……有人随船给你带了信。”
林玉婵捧着碗，又惊又喜，问：“谁呀？”
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己在长江沿岸认识的新人脉。汉茶叶公所、安庆茶栈的两位老大叔、郜德文……总不会是李维诺夫……
“林姑娘，”苏敏官冷笑一声，忽然学起了无锡音，“长远伐见呀，我老想念侬额！……”
林玉婵双眼睁大，轻轻“哎呀”一声。
苏敏官带着一点促狭的神态，一封未开封的信件丢进她手里。
第191章
《到底是谁惧怕竞争？中国商人正在奋力与国际接轨, 我呢？》
“如果我没猜错，林小姐，这位K.伍德先生, 就是你的化名吧？”
在酒会的轻柔室内乐伴奏中, 赫德手持新一期的《北华捷报》, 故意挂上单片眼镜，仔细从头看到尾, 然后面对林玉婵, 不无尖刻地提了一句灵魂拷问。
上海
广方言馆成立一年，学员成绩优异, 据说在京里寄来的统一考卷中, 成绩吊打北京文馆的学员——要知道，上海广方言馆的学员都是身平民, 而北京文馆的高徒, 都是科甲正途、甚至功名在身的才子。
玉不琢, 不成器。再聪慧的苗子，碰上拘泥不化的教师和文法不通的教材, 也学不成真本事。
上海轻松躺赢。
赫德因此大受褒奖, 朝廷命他扩建学校, 多招学生, 增设更多的科目。
赫德也兑现承诺，在庆功会上, 宴请了所有大小功臣——包括许多华人教员和他的家眷。林玉婵也收到了请柬。她欣然赴约。
当然她也不是来玩的。不过赫德上来就拿着报纸问她这事, 林玉婵始料不及。
她从容笑道：“我的英文写作水平您是知道的……”
“唔，也是。”赫德又扫了一眼报纸, 尖刻地表示赞，“应该不会进步得这快。报馆的人也应该没时间帮你做文法校对。这真是奇怪。居然会有外国人对中国商会的事感兴趣。”
接连两期《北华捷报》上, 都刊登了关于义兴商会的新闻，这份曝光量让人咋。
而且有趣的是，第一次报道——也就是E.C.班内特写的那篇，吻充满偏见和敌意，通篇都是臆测，认为这个中国人组织的商会涉嫌垄断和黑恶势力，对在沪的洋人而言是个大的威胁，呼吁大家警惕。
这篇报道迎合了大多数洋人对于中国人的偏见和厌恶，因此发表以后，深受追捧，不读者来信表示赞。
而这第二篇报道，也就是赫德手里拿着的这一篇，署名K.伍德，行文就客观得多。在寥寥几段文字里，他不仅简单介绍了义兴商会的成立宗旨（帮助中国商人与国际接轨）和运作方式（十分友好的商业氛围，像每周午茶一样的和平小聚），而且还隐晦地暗示，一些外国商人看不惯中国人组织商会，竟而想方设法破坏的名声，实在是很没品的行径。记者呼吁，背后捅刀的行为只会增加巡捕房的工作量，只有华夷商人公平竞争，才带给上海长久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