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对这些仪器当然很熟悉了，不说如数家珍，起码课本中、博物馆里，多都见过。
她收到信以后，立刻跑了几个相关洋行一一询问对照。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些器物需要向不的西欧制造厂商购买，单价加运费十分昂贵，就算去除佣金，也大大超过徐建寅的预算。
林玉婵也不好意思给人家回信说己办不到。于是暂时将这信留着。
直到她接到赫德的邀请，发现广方言馆也在开设理化课程……
单买太贵的东西，是不是以团购砍一刀？
她抱着这个想法，眼中充满信，朝赫德点点头，坚持道：
“我以试试。便宜多不保证。如果不成功，您再让人原价买不迟。”
对赫德来说，这是件零风险的事。
赫德知道这姑娘卖关子，也知道她必定不肯解释，于是不多问。
“林小姐，”他轻磕酒杯，笑道，“我猜你天不是来给本官免费雪中送炭的——事先说明，茶叶采购不要想翻盘，我是按规矩办事……”
“多大点事！”林玉婵笑嘻嘻的回，“您不要那客气呀！”
赫德招手叫来秘书。
“明天上午十点到十点一刻，给林小姐留个时间。”
*
数日后，义兴商会会馆大厅，茶房刘五捧着一张木框装裱的厚纹纸，颠倒看着上头的花体英文，笑道：“苏太太，这上头写的是英文吗，小的怎一个字母都不认识？”
“大清皇家海关官方采购合作商。”林玉婵笑答，指着正中央墙上，“就那里吧。”
刘五爬上梯`子，叮咚几，把这大木框钉在最显眼处。
大厅里数位友商围上来，抬头细看，啧啧称赞。
林玉婵拿着赫德和徐建寅的订单，去相关洋行谈团购，终于谈个八折批发价，运费也相应的分摊至一半。西欧最新制造的各种精密科学仪器，此时应该已经装船港，漂在了太平洋上。
赫德不得不服，立刻踢掉原先报价的几个洋行，让海关跟博雅公司签了供货合约。
虽然广方言馆的办学经费还得继续筹，但多减轻了他的负担。
林玉婵的佣金也要得很良心，百分之五，够她跑腿的时间和精力。
不过，她额外管赫德要了些东西——就是如挂在会馆大厅里的资质证明。
这是她软磨硬泡求来的——海关原本无此规矩，去年她供货茶叶的时候，也没人给她开这一张“合作证书”；但如情势不一样。义兴商会根基不稳，亟需权贵背书，方在洋商和华人街坊中站稳脚跟。
赫德知欠她人情，一张签字证明又不是什违规的东西，于是爽快答应。
这份海关盖戳、赫德签名的证书，相当于一件护身符，让再有对商会心怀不轨的二憨，不管华人还是洋人，动手之前三思一。
从那借“伤风败俗”闹事的几个首犯，被巡捕房罚了款，判了苦役，邻近街坊便不敢妄动，慢慢接受了己身边有个牝鸡司晨的商会的现实。
有时候看到林玉婵来进去，还会跟她点点头，侧身让个路。
加上林玉婵要来海关证书镇宅，给商会
戴了顶洋帽子，更没人敢说什。
此外，林玉婵还请商会中的加盟友商动用己的关系，若是求来个知县、道台什的题字匾额，也赶紧挂在商会里辟邪，刷一刷安全指数。
惜中国人的关系网错综复杂，“面子”这东西比较玄幻，不是说求就求来的，得等机会。就算有人跟官府关系密切，也得先把己罩住了，才有余力照顾商会。
所以匾额什暂时没有。林玉婵寻思，若是以后商会账目有盈余，赈灾、修路的时候捐点钱，不愁没有官府认证。
海关样的证书还有另一份，让她裱起来，挂在博雅小洋楼里。
过去那里挂着容闳的耶鲁毕业证书，拉丁文花体缠绕，逼格顶天，让每一个进来的洋人——尤其是美国人——肃然起敬。
后来这墙上空了，林玉婵总觉得缺点什。现在拿海关证明凑个数，表示我上头有人。
差强人意。
然后林玉婵将西欧仪器制造公司的发货汇单抄录一份，给徐建寅写了回信，托露娜带去安庆。
她告诉徐建寅，这些仪器都是从西欧直接发货，己没条件亲验货。但所托洋行都是信誉众的大公司，如果发现货不对版，或是粗制滥造，徐公子以直接找我免费退换。
在信件末尾，林玉婵直接表示，这是朋友间互相帮助，佣金就免谈了。以后他若是有大额订单，再说。
不过，考虑到徐建寅父子都是过分客气，不肯白占人便宜的性格，林玉婵几乎想到，徐建寅收到信以后，被老爹徐寿花样训斥：“不像话！快去给人家姑娘还钱！”
林玉婵又扯一张新信纸，大大方方地求了学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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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俄商李维诺夫在汉开设茶厂, 用蒸汽水压机压制砖茶，引起当地华人茶商抵制；林玉婵帮忙调解，条件是偷师他的蒸汽机结构。
她把图纸绘好了, 也吃透了, 带来上海, 隔三五天就琢磨一，寻思如何将李维诺夫式笨重蒸汽机, 改造得适合博雅这种小而美的茶叶生产线。
王全带领德丰行, 迅速抢占上海外销精制茶的市场。年初以来，博雅精制茶的销量十分低迷, 几乎不负盈亏。
徐汇茶号的毛掌柜托人带话：“他炒茶不吝成本！不吝成本啊林姑娘, 你拍马也追不上的！不知道那王掌柜钱从哪来，怪哉！”
林玉婵倒是知道王全的钱从哪来。炒房呗。
这条路风险太大, 她如不仅己要挣钱, 还担负着许多人的饭碗, 不复制王全的赚钱路线。
她让毛掌柜恪守职业道德，专心给王全加工茶叶, 不砸徐汇茶号的招牌。
但与此时, 她心里寻思, 如果用蒸汽机制茶, 产量上去了，是不是弥补利润上的薄弱？
惜她才思有限, 蒸汽机的改造模型想了好几个, 始终不太对劲；也跟苏敏官一起琢磨过，毕竟两人都不是专业工程师身, 做不到尽善尽美。
术业有专攻。林玉婵不做那闭门造车的傻事。灵机一动，请徐建寅帮忙。
她将李维诺夫蒸汽机的图纸仔细重绘一遍
, 又详细说明了广式炒茶的步骤和所需器具，问徐建寅，有用机器代替人力，完成这些步骤吗？
如果学神真的帮她打通这个任督二脉，后十年她都以给他免费代购！
封好信笺，交给江高升。林玉婵觉得希望满满。
如有了义兴商会做依托，大宗商品价格暂时稳住，博雅商贸有限公司的业务稳中有升，又到了需要扩张的时节。
茶叶生意由赵怀生负责，在德丰行的压力，暂时苟延残喘。好在王全并不知道博雅是徐汇茶号的大股东，他“不吝成本”地为海关炮制精制茶的时候，这些成本有一部分还回收到博雅的账里，算是勉强收支平衡。
棉花行情继续火爆。常保罗在宁波的亲家，已经在当地开了个小小的“孟记花行”，专门为博雅公司输送优质棉花。
棉花的加工工作，由土山湾孤院的孩子半工半读地完成。林玉婵派红姑念姑两位梳女，轮班去孤院监督示范。她俩本就熟悉棉花纺织，又是女子身份，更易于和嬷嬷及孩子沟通。
此外博雅公司还开始承接进西洋科学仪器的业务。业务量不大，只是偶尔有西洋教士学者编纂书籍时有相关需求。早在容闳掌管博雅的时候，就喜欢进这些没用且昂贵的玩意，眼博雅算是重操旧业。不的是，林玉婵会稍微运筹一，尽量将不客的订单合并成团，从而降低成本，起码不会像容闳那样做一单亏一单。
博雅虹分号关闭。盖因太平天国战事逐渐平息，房东要收回各地资产，以便回乡定居。眼还没有什保障租权益的法令，房东说退就退，林玉婵也没办法。
好在眼的茶叶生意多半转移到徐汇，博雅虹的地段略嫌偏僻，正好一次搬走。
不过经历一次战乱，房东已经从富被打回成普通百姓，也养不起太多人。于是跟林玉婵商议，丫环周姨就赠送给她，退一个月房租。
对他来说，奴婢送了卖了，相当于处理一个物件，很随意。
但林玉婵不想这随意。她拿到周姨卖身契，己用朱笔涂了，写了一份放良声明。跟周姨说是原主人念在过往情分，有意给她放良，让她到衙门去上。
周姨跟林玉婵干了一年多，思想有所开化。觉得做丫环吃喝不愁，事事有人做主，这样的日子虽然不错，但像林姑娘这般己对己负责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如听说原主人不要她了，周姨哭一场，尽管舍不得，但也慢慢高兴起来，谢一声阿弥陀佛。
但她做人惯了，也不愿改做别的营生，还是留在林玉婵这里，负责给她的居所和博雅公司整理内务，当一个家政阿姨，每月样拿工钱。
此外，博雅公司要招募五个新人，分管仓库、运货和跑街收款。
以前林玉婵也考虑过招些长期合工，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谁愿意在一个小姑娘手底干活。
如倒是有人愿意跟她。不过，她也不完全由选择。
“这十个人你都询问过了，”博雅总号客厅里，苏敏官飞快地写着条子，头也不抬，对林玉婵道，“本事怎样不保证，但是嘴严，本分，都欠着天地会一条命。你按市价付薪即，如果不包吃住，要再加三成
工钱。”
从南京城偷渡来的一批批难民，有的尚回乡投奔亲友，有的已经成了无根浮萍，难以重新融入社会。
只依靠“组织”给安排点营生。
林玉婵在天地会里有衔，交的会费也早就过了七天无理由退款期，也享受过了底层互助的福利，眼该她尽点义务，她义不容辞。
况且这点“义务”完全是举手之劳。虽然略有风险，但和几十年前，那时刻准备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造反的“义务”相比，简直太人性化了。
林玉婵愉快地谢了，还不忘确认：“我只要五个，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