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也有一些固执的坚守。他官话粤语都说得流利,对中国文化如数家珍,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简直比中国人还中国人;但时,他坚持不着汉装,每天吃西餐,红茶里一定要加奶,时也坚决谢绝了无数撮合他进入跨国婚姻的媒人。
这次居然破天荒地为一个中国姑娘而破坏己的原则,逾矩向上官求情,不人摩拳擦掌,觉得赫德这中国女婿终于稳了。后来发现他捞的是个寡妇,也许配不太上,那没关系,只要喜欢中国人,大家手头有的是资源……
赫德平白多了一堆人情债,为了堵别人的嘴,终极避嫌,只把己赔进去。
回英国的省亲假已经递了上去,就等上面批复。
他环顾繁忙的码头港,再看看身周这些性格各异、跟他颇有渊源的熟人,严肃的脸上微露笑容,很是不舍。
“林小姐!”
忽然一声喜悦的喊声。维克多风尘仆仆,朝她张开双臂,悄声笑道:“我现在是大清国的功臣啦。”
《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顺利签订。维克多·列文作为中方顾问,圆满完成任务,载誉归来。
林玉婵微微一笑,朝他招手。
这个新签的条约,在茶馆里也听人议论了几句。大清签的丧权辱国条约多如牛毛,这一条虽然也很“丧”,但林玉婵用心回忆,似乎并没有比平行历史中的条约更离谱。维克多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胆子不够,总之听进了林玉婵的警告,并没有从中搞小动作。
大清国力如此,也不奢求太多,别把整个西北都割去就谢天谢地。
作为回报,维克多被聘为总理衙门长期顾问,也跟着赫德一徙驻北京。他容光焕发,穿一身的貂,身边多了一群神气活现的随从。
“以后咱就分居两地了。”维克多十分不舍,装腔作势地抽抽噎噎,“林小姐,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林玉婵真心实意地说,“尤其是在用蒸汽机制茶的时候。”
车夫和随从在催着各位洋老爷上车。林玉婵忽略维克多的熊抱请求,还是按□□惯,跟他握手。
然后笑盈盈问赫德:“La bise?”
这是何等幼稚的损人伎俩,赫德没理她,跟她握了手。他不想再被人拿枪指一次脑袋。
赫德招手,叫过一个随从,取来个长长扁扁的盒子。
“这样东西,你也见过。我既然迁到北京,就不太适合展示在我的办公室了。林小姐,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林玉婵打开盒子,看到一枚贵重的折扇。那上面墨汁淋漓,写着七个字:
“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是当年筹办文馆之时,文祥赠给赫德的。扇子上的号在现在看来已经有些过时。大清朝廷上已经摒弃了不切实际的“制夷”愿望,改为跟列强通力合作,试图“师夷长技以强”。
“你在我这里确实学到了不东西。”赫德半开玩笑,告诫她,“我允许你将选择性地用在我的胞身上。不过,不许违法哦。”
林玉婵收起扇子,抿嘴一笑。
她当然应该隆重道谢,但是心底一丝好胜的幼苗,还是倔强地伸展了枝叶。
俗话说买定
离手。她从海关学到的东西不,以后怎用,他就管不着啦。
“对了,”林玉婵忽然扬头,兴致勃勃地说,“既然你要回英国休假,我不以……”
“十盎司以内,拜托。求我带手信的名单已经写够一个笔记本了。”
看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个厚脸皮。她试探问:“有个人,现在应该居住在伦敦,如果他有著作……”
赫德问:“谁?”
林玉婵深吸气:“卡尔·马克思。”
重磅炸弹石沉大海。赫德摇摇头,没听说过:“德国佬?”
“……如果他有著作,我想买一本。如果找不到……嗯,我要欧洲最新工业产品和发明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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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海关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车上船,林玉婵心情复杂。
将近三年前,赫德从广州调来上海,带了一船原班人马,不过二三十人。
日再次迁徙,浩浩荡荡,前呼后拥,队伍足有百来人。
他进步得那快。她呢?
转念一想,她初来上海时光杆一个,如手长期工临时工加上童工,也有那百十人。论倍数比赫德混得厉害多了。
阿Q一,聊以`慰。
苏敏官懒得跟洋官寒暄,路边找个摊子坐着。
林玉婵笑眯眯凑过去,温柔捅一捅他的胳膊。
苏敏官瞥她一眼,故作不满:“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赫大人邀请我去北京海关总署做事,每个月五百两银子薪水。”林玉婵一本正经地说,“让我婉拒了,因为我要陪你呀。”
苏敏官爽朗一笑,不跟她计较这些。
“豆腐脑,咸的。”他指指桌上一碗冒热气的小吃,挑衅道,“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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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林玉婵这种思想开放包容海的新世纪社会主义青年来说,咸豆腐脑当然——
勉强咽去了!
滞留天津第三天,俩人终于有点放开了状态,在房里呆着就总想不宜,于是一早就门吃吃吃。天津有名的小吃基本逛了个遍——除了真·狗不理家的包子,还尝了煎饼果子、炸糕、嘎菜、煎焖子、大梨糕、酸磨糕、豆哏糖、十八街麻花、还有糖堆——也就是糖葫芦,言情之必备小吃,这时候终于也打了卡,两人一人举一串,一会甜得嘻嘻笑,一会酸得皱眉头。
林玉婵觉得己身上的肉迅速长了回来,逛街走路也没终于没那乏力了。几天来听戏听曲听相声,又观摩泥人张捏泥人,还看了场英式足球赛——足球运动刚刚传到天津,球员业余得很,林玉婵觉得己都上场踢。
直到晚上还精神抖擞,买了套象棋回房跟苏敏官切磋,被杀个落花流水,欠了无数个姿势。
到了第七天,林玉婵终于感到久违的罪恶感。她一边啃糖葫芦,一边忧心忡忡:
“棉花应该都收获完了,也不知卖得怎样……”
“咱的兴瑞牌茶叶,不知道产量如何……蒸汽机千万别
掉链子,小毛姑娘一个人搞不定……”
“容先生肯定又有来信了……康小姐不知还在不在写新闻稿……哎我的书院还在不在,学生不会跑光了吧……”
“我想翡伦了……我想黄鹄了……我想红姑了……我想那个卖豆汁的马大姐了……”
古代没有即时通信,又有太多意外和随机,导致人门就是断联系,就会平白生担忧。
林玉婵终于无心约会,买点纸笔,在写字台上划拉治年的业务展望。
苏敏官耐心等在她身边。其实不管是吃喝玩乐还是工作,干什都无所谓,只要陪着她就不觉无聊。一朵盛放的小花开在他身边,什都不做,单嗅那香气都让他愉悦。
但他还是心里有什不上不的。见她收笔告一段落,忽然隔空把她从椅子上抱过来,放在怀里揉揉,轻声叫:“阿妹。”
林玉婵平白腾空,觉得己像只随时被撸的好脾气猫,很是不满:“……等等,还有年终分红的安排……”
“阿妹,”他用嘴唇蹭她耳廓,恬不知耻地问,“身体好些了?”
林玉婵:“……”
“我等很久了。”
“……”
苏老板的专业态度呢?事业心呢?那冷峻孤傲克制阴狠的人设呢?
她严肃地反问:“你这几天想过别的吗?”
“没有。”他诚实答,“就想着你。”
“逛街时想,休息时想,吃糖堆子时想,做梦也想,你知道我梦见什?我梦见你强迫我……”
林玉婵双颊顿时红血来,差点就想抡砚台打他。
义正言辞道:“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还没尝过被强迫的滋味呢。”他认真说,“你以强迫我,我不介意的。上次没让你玩尽兴,天我让你捆起来,我保证不反抗。”
林玉婵:“……大舵主你要点脸……”
这人是她肚里蛔虫,知道她缺啥想啥,心里净琢磨些翻身做主人、颠三倒的事。
苏敏官慢慢眨眼睛,有点委屈地看着她,眸子里雾气弥漫,好像清晨山间那散不尽的烟火。
“不行,不以。”林玉婵狠心闭眼,不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我不……不安全。”
上一次是情不禁,还好紧接着生理期,逃过一劫;现在她头脑清醒,权衡利弊,才不铤而走险。
“……也以,但是要等回去,回去买……买……”
她脸热,忘了那玩意叫什。凑合用用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