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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30

作品:女商(大清药wan) 作者:南方赤火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苏敏官虽然几近赋闲,但事情送上门,还是忍不住技痒,当了一回老大哥。林玉婵相信他的耐,当然不怪。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安,问:“结果怎样?”

    “我让达记全额退了款。达记的老板不忿,跟我吵了半日。次商会例会,会有人以此对你发难。你做好准备。”

    林玉婵苦着脸,翻个身,被这“睡前故事”弄得彻底睡不着。

    苏敏官这时候才觉歉意,抚摸她滑溜溜的肩膀,轻声请示:“要不再讲个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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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夫人,这太过分了!天您不解释清楚,我全退会!”

    商会例会上,几个不行当的外贸商人时发难。

    “咱商会组织的初衷,就是对抗洋人的垄断围剿。为什那日洋人找上门,你反倒帮着他说话!这叫背离初心,很危险的!”

    商会平稳运转日久,除了最初那次暴民堵门,林玉婵很像日这样,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这并非苏老板一人的意见。”她耐心等众人火气降了些,才井井有条地说,“我已找过几位理事,都达成了一致。咱商会的守则里,是不是有‘信誉至上’这一条?达记花行手伙计做事糊涂,罔顾信誉,让洋人抓住把柄,咱若包庇,日后还不是全体华商信誉受损?况且达记的老板已经接受了这个仲裁结果。宝顺的洋人也表示谅解,言明日后会继续和他合作——这是皆大欢喜之事,还请诸位把眼光放长远些。”

    好在她已经提前听过“睡前故事”,有所准备。第二天就紧急联络了大部分商会理事,统一了径。

    席间有人稀里糊涂一通劝。反对的浪潮歇了三分,也有人嘀咕:“那也不让达记全额赔啊,起码里头还有好棉花不是?”

    苏敏官忍不住笑了:“人家洋行白白损失人力,一包包拆开来清点,有这工夫他赚多钱,他也不是全无损失啊。”

    “苏老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己金盆洗手了,忘了做买卖多辛苦……”

    苏敏官有己的原则。过去广州十三行的红顶商人,之所以获取利,贪婪和敏锐当然是首要因素,但也得益于“信誉至上”的行规。若有不合格产品无条件退换,让洋人放心跟中国人做生意。

    是随着大清开埠,外贸交易数额指数级增长,华商的素质开始良莠不齐。掺假造假的案例比比皆是。牌不对货,货不对价,短斤短两,优劣掺杂……迫使西方国家制定法律和监管体系,和海关一起打击伪劣产品。

    十三行倒了,中小茶商开始系统性掺假,用矿物和药料将劣茶增色增香,用茶叶渣和好茶混合降低成本……以致洋商采购茶叶时慎之又慎,催生了各种质检标准;

    如棉花价格一路飙升,洋行收得多,难免有打马虎眼的时候。

    大部分华商都是小本生意,外商纵然受骗,损失也不多。又不愿承担本土诉讼的时间和金钱成本,通常也就认倒霉。

    是这种一点一滴的劣迹,日积月累,对华商信誉的损害是毁灭性的。

    一个脾气和蔼的老掌柜站来,给这个年轻的商会理事长夫人上课:“我知

    道,您事事要求完美,觉得做买卖就该清清白白,一文钱都不诓别人的。林夫人您不知道,当年洋人跟咱打仗的时候,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把咱中国人当蚂蚁一般踩在脚的。如他仗着各种特权,贪得无厌地赚咱中国人的钱,咱还跟他学什公平竞争?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才是咱的原则。洋人欺负咱那多年,咱凭什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头疼一?”

    与会诸商贾都纷纷点头。大家多多都被洋人欺负过。这次达记花行的掺假行径,虽然做得不太漂亮,但在一些人眼里,倒也算是了气,让洋人白花冤枉钱,反过来陪着小心,找中国人评理。

    林玉婵坚持道:“跟客讲信誉,这不是以德报怨,这是基本的经商原则。就算从利己的角度发,如果所有中国人都这做,岂不是落人实,让洋人更有理由看轻咱、算计咱?这世上没什商品是无法替代的。棉花茶叶,洋人以去印度买;丝绸他以不穿,他本国的纺织工厂,织源源不断的优质洋布;至于干货、药材、皮毛、土货,南洋日本都有售卖,洋人之所以来中国买,还不是图个质优价廉。洋人也不傻,若是连年被假货坑害,何不转去别处?长此以往,谁的买卖都做不成,一个洋钱赚不到,这不叫以直报怨,叫两败俱伤。”

    她准备充足,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那些临时起意表示反对的商,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点。

    林玉婵顿了顿,让人取来一张写了字的厚宣纸。

    “这是商会加盟的‘信誉保证书’。我管不得全中国的商贾,但衷心希望咱商会的伙伴都在上面签字画押,力作讲信誉、不掺假的外贸商人。凡是签了的,若有客质疑诚信,商会给他额外作保。当然,若发现有造假之举,商会也会追讨相应罚金。如果哪位老板坚持要跟洋人‘以直报怨’,不愿做这个保证,以无条件退会,半年的会费足额退还。”

    如商会发展壮大,不缺几个人的会费。因此她这话说得也有底气。

    底众人稀稀拉拉地抱怨几声。

    但也有人点头:“就是。跟洋人斗,也要堂堂正正的斗。洋行里雇的还不大多是中国人?咱卖了掺假货物,让那洋人察觉来,洋老板追查去,丢饭碗的不还是咱胞?大家眼光放长远点,不该挣的钱别挣,早晚会有福报的。”

    商会有快艇传递各港情报,日积月累,对加盟商都助力良多。很多人已经开始倚赖每周一次的例会讯息来做决策,不是说退就退的。

    林玉婵感激地朝那人点点头,让人率先奉上纸笔。

    大多数人在“保证书”上爽快签字。不过林玉婵注意到,还是有几个人签得很勉强,把那“违规条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有借故尿遁的。

    都是花行老板。

    她心中,一根看不见的弦被拨动了一,拨一些迟来的隐忧。

    她想起那段著名的论述:“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如棉花利润多来着?七便士一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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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6章

    “我暗地里派人调查, 如棉花行业暴利,入场的商贩比去年又增两倍。他只想赚快钱。不知从何时起,棉商中开始流传在棉花包里掺水的机巧, 技术最熟练的, 以把七十斤棉花变成一百斤卖。”

    博雅例会上, 林玉婵面对各位老员工,不无担忧地说。

    博雅公司吃够了棉花年年涨价的红利, 常保罗手一群人都已经成为棉花专家。听了林玉婵一席话, 当即咋。

    “乖乖,这比印钱还带劲啊!”

    年春季, 棉花价格继续攀升, 达到七便士一磅。林玉婵刚刚涉足棉花行业时,她记得清楚, 价格是每磅一便士, 郑观应这个“良心买办”还收她一成佣金。

    如, 两年过去,单价足足涨了七倍。

    在利益的驱使, 棉花商人格外有恃无恐地增重掺假, 也属正常。

    大伙当然也知道林玉婵提这茬的用意, 严肃表态:“咱收的棉花, 别说掺水,碎叶子都细细摘来, 按照《手册》标准, 每包都是一级甲等。客不信时,林姑娘随时让他来抽查……”

    林玉婵立刻摆手。

    “咱博雅的商品质量极接到客投诉, 我当然相信大家。不过……”

    她顿了顿,大胆说:“我家乡有个说法。当你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 说明暗处已有成千上万。”

    博雅众人齐齐露嫌弃的表情:“噫——”

    只有苏敏官皱着眉头杠:“哪里听的。广东没这说法。”

    总账房先生虽然一天工作两小时,但也是博雅一员,也得参加例会。他倒不骄不躁,听得很认真,鲜发表意见。

    突然杠这一句,说明已经忍无忍。

    总之,这句形象的比喻很说明道理——洋人都受不了,找到商会来了。棉花掺水这一举动,在上海广大中小棉商当中,只怕已经蔚然成风。

    “并且据商会情报,”林玉婵又道,“汉、九江等港,也有棉花掺水的案例。我在商会里调查过,大多数花商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说明手中的货多有问题。”

    这不是什好消息。常保罗试探着说:“那,咱应该组织个棉花质量协会什的……”

    不让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然而大家心里都不乐观。棉花不像茶叶,不是分品级和牌子的享受型消费品。洋人又不认中国人面孔,管你是哪家店、哪里人,只要被一个中国棉商坑过,势必会对所有卖棉花的都增加戒心。

    一味撇清己,宣称“我跟别的奸商不一样”,在洋商心中,分量几何?

    苏敏官忽然问:“容先生这次回来,曾讲过美国战况?”

    其他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把话题拽开万里。

    林玉婵却心中猛地一亮,从沙发上弹起来。

    “对了!他说过!”

    在她己心里,“美国内战即将结束”是理所当然的历史事件。但她差点忘了,对于当时人来说,一切还是未知。

    她蹬蹬蹬上楼,钥匙打开客房门

    ,半分钟之后,带来一沓尺寸各异的印刷纸。

    上头印的全是英文,许法文。几个懂洋文的高管赶紧凑过来,检验己的理解。

    都是容闳从美国带来的、关于内战新闻的剪报:

    《联邦总统林肯宣布<解放奴隶宣言>,全文如……》

    《血腥的葛底斯堡战役:波托马克军团在本乡本土打了漂亮的一仗》

    《北军狼奔豕突,“猛虎”格兰特将军已经控制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

    《解放的黑奴立功?第三次温彻斯特之役上演神奇逆转》

    《奴隶逃亡,种植场经济濒于瓦解,里士满内部分裂不一》

    ……

    此外还有不战争宣传册、征兵手册、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手抄稿、敦促南军投降的小传单……

    把这些按照时间年份排好。从这些密密麻麻的黑白字母和图画中,复原一幅生动而完整的美国内战时间线。

    经过简单的翻译,就连不识字的红姑都琢磨来——

    “嘿,花旗国叛军气数已尽啊。”

    “容先生去年冬天从美国发回国,距已有五个月,”林玉婵像模像样地分析这一堆材料,“我认为,按照这种战况的进展,南方叛军撑不过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