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载着皇太后回宫的马车离去,裴卿卿这才挺直腰板,似笑非笑地扫向谢琼三人。
“谢君回你教出一个好郎君啊……”
谢琼轻咳一声,眼底藏着得色:“还是孟兄与卿娘会养孩子,教出桑娘这么一个出众的小娘子。”
只可惜,再好的小娘子,迟早也得是他家的人。
闻言,裴卿卿目光锐利几分,柳眉一竖,立马就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夫君拦住。
孟知味目不能视,但能够听声辨位。他微微挪动步伐,朝向谢琼一家三口,温声道:“这回我与卿卿能从大漠归来,多亏谢兄与长公主相助,日后另行谢过。”
“今日是桑桑生辰,又是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圆的日子,就不多送了。”
“哦,对了。倒也不瞒谢兄,我与卿卿膝下只有桑桑一个孩子,少说也要多留她四五年再谈婚论嫁的。”
再留四五年,谢青章就得二十八了!
顿时,谢琼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而昭宁长公主悻悻地朝天上看,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孟桑与谢青章偷偷摸摸对视一眼,前者神色无辜,后者摇头一笑。
面对油盐不进的孟知味,谢琼也没了法子,先暗暗同情一番自家儿子,接着神色如常地带着昭宁长公主与谢青章离开。
离去前,昭宁长公主恋恋不舍地拉着裴卿卿的手:“明日我再来寻你。”
裴卿卿莞尔,点头道:“好,你尽管来。等安顿好了,咱们去东市喝酒去。”
听到这话,昭宁长公主才满意地上了马车。
唯有往日八面玲珑的谢琼,时隔二十多年,心中再度涌出深深的绝望。
来了,又来了!
只要有裴卿卿在,夫人眼里就再也瞧不见自己!
阅历长了不少的谢琼登上马车,看着昭宁长公主在旁边兴致勃勃计划起要独自和裴卿卿去哪儿玩,暗自长叹一声,苦中作乐地想。
成吧,左右她们都是当娘的人,至少不会去平康坊的南风馆了……
想到这儿,谢琼神色一凝,心头打起鼓来。
呃,应该不会吧……?
车外,孟宅大门旁,叶简领着张氏和叶柏,有些近乡情怯,又有些激动地上前唤了一声“阿姐”。
裴卿卿点头,语气如常:“多年不见,阿简长高不少,瞧着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叶简嘿嘿一笑,认真道:“就算再高,我也只是阿姐的弟弟。”
裴卿卿眉目柔和不少,“嗯”了一声。
叶简看了一眼孟知味父女,体贴道:“你们历经千难万险才回来,必然有很多话要与桑娘说。我们先回府了,日后再来寻阿姐说话。”
他开了口,张氏与叶柏都出来一一见礼。
叶柏一本正经地叉手:“阿柏先回国子监了,拜别姑母、姑父、阿姐。”
他长得讨喜又可爱,裴卿卿面上浮现笑意:“你阿耶的武艺不怎么样,你可不能如他一般。等你从国子监回来,姑母亲自教你武艺。”
闻言,叶柏双眼一亮,狠狠点头:“多谢姑母。”
而当众被揭短的叶简无奈扶额:“阿姐,这些就别在小辈面前说了吧……”
其余人听了,忍俊不禁。
送走一众亲友,等到仆役、婢子们将孟宅内外收拾妥当后离开,这宅子里顿时安静许多。
裴卿卿与孟知味先去净房洗漱,而孟桑就坐在正堂中,一边小口喝着牛乳,一边看着廊下那些造型各异、精致小巧的花灯,想着谢青章那张俊俏的脸以及今日那个轻飘飘的吻。
孟桑眉眼弯弯,无声笑个不停,心里头甜得像是喝了蜜一般。一想起往后,她就觉得每一日都充满盼头。
牛乳喝到一半,屋内传来裴卿卿的声音。
“桑桑!今日要不要与阿娘睡一张床榻,夜里说些体己话?”
“可赶紧乖乖给我交代清楚,你与谢家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桑回过神来,笑嘻嘻道:“要的要的!阿娘,我们就跟之前在家中一样,不带阿耶一起!”
下一瞬,屋内响起孟知味的“抱怨”。
“唉!我怎么总是被你们母女排除在外呢?”
“桑桑,阿耶难过得要哭出来了……”
听上去是既无奈又可怜,惹得裴卿卿与孟桑哈哈大笑。
头顶,一轮圆月高高挂着,静静地将柔和皎洁的月光洒入这处小宅子。
正是团圆时。
第96章 酸萝卜老鸭汤
天色未亮,孟宅内院的正堂已经点起暖炉和数只烛台,隔着放下的竹帘,隐隐能听见从内里传出的细碎动静。
婢子们将从国子监取回来的朝食一一从食盒中拿出,沉稳细致地把碗盘摆到桌案上,随后低眉敛目退了出去。
孟知味依旧双眼缚着一条浅青色缎带,安之若素地坐在桌案旁。借着各处烛火,依稀能瞧见落在他脑后的缎带尾端写了一个张扬的“卿”字,好似有谁在宣誓主权。
他笑道:“卿卿,先来用朝食。”
裴卿卿正在亲自守着小炉子,为孟知味煎制药汁。听到这声轻唤,她应了一声“就来”,然后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小砂锅和炉中炭火,手脚麻利地合上砂锅盖子,去到孟知味身边坐下。
在坐床上坐稳,裴卿卿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吃食,乐了:“看来桑桑对国子监食堂和百味食肆的活计很是上心,拿了不少食方子出来。”
孟知味嗅了一下空中香味:“蒸制的包子、生煎包、胡辣汤……”
他莞尔,软下声音:“卿卿,我好饿。”
裴卿卿笑了笑,熟练地在两只小碟里添上不同配比的蘸料,先夹起生煎包,自己囫囵吞了一只到嘴里,随后又从盘中挑出一只豆沙包,塞到孟知味洗干净的左手里。
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地用着吃食,气氛和谐又温馨。
稍微垫了些肚子,裴卿卿随口问道:“你今日要去姜家?”
孟知味咽下口中吃食,温声道:“听桑桑昨日所言,姜兄对她照拂良多,咱们总归要去一趟。”
裴卿卿挑眉,喂他喝了一口豆浆:“我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咱家傻闺女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向来是个‘旁人对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千八百倍回报’的脾气。而那姜兄,虽说我当年只随你见过两三回,但依稀记得是一位待人为善的好庖厨。”
“若是当真结下善缘,缘何昨日生辰宴上,宋七娘在场,而姜家的人却一个都没见着?”
“依我看,这孩子必然藏了些话没说。”
孟知味神色不变,显然已经想到了这桩事的蹊跷之处,微笑道:“无妨,今日一探就知。”
在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上,裴卿卿一向都依着他,淡定地点头:“以防万一,待会儿我陪你一道去。”
“反正昭宁那个惫懒性子,必要睡到日上三竿,一直等到午后才来咱们这儿。我们早去早回,不耽搁任何事。”
孟知味浅浅一笑,声音低沉却异常好听:“卿卿,今日用不着刀的。”
“能被吓到的都是心里有鬼的。倘若问心无愧,又怎会对未出鞘的刀剑露出异样神色?”裴卿卿神色平静,张大嘴巴吞了一口烫干丝,然后又夹起一些喂给自家夫君。
“对了,昨日瞧见桑桑那模样,又听她说了二人种种相处,只怕女儿是真对谢家孩子动心了。”
裴卿卿收回筷子,动作一顿,撇了下嘴:“谢家孩子看着相貌、人品都不错,对咱们女儿也很体贴,听着没什么好再挑剔的。可我这心里头,依旧有些不是滋味。”
“哼!咱家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闺女,转眼就要变成谢君回那狐狸的儿媳,想想就难受!”
孟知味笑意不变,随意搁在桌案上的右手摸索着去触碰裴卿卿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的耳垂来安抚对方。
“那我们就多敲打一番谢家郎君,提早给他立下规矩,顺带也能多留女儿在身边一两年。”
闻言,裴卿卿的双眼亮了,忙不迭搁下碗筷,熟练地反握住对方伸过来的右手,兴奋道:“怎么折腾?”
裴卿卿天生力道比寻常人要大些,一激动就有些控制不住。
孟知味早就习惯了她这一点,强行无视了右手传来的轻微痛感,笑着回握:“你不是一直唉声叹气,说是寻不到什么好对手,舞刀弄剑也没什么意思么?”
“这可不就来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好木桩?”
“他若是体格不够强健、武艺不够高强,日后如何护好咱们的乖女儿?”
裴卿卿顿悟,追问道:“我来武的,你来文的?”
孟知味意味深长地笑了,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豆沙包:“不着急,一关一关来。”
“卿卿你看下外头天色,是不是到了要喊桑桑起来的时辰了?”
“是到时辰了!”裴卿卿如言扫了一眼门外,立马撒手站起来,雷厉风行地往正堂外头走,“包子在你左手边,夫君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嗯,好的。”孟知味眉眼带笑,一直等那脚步声渐远渐停,这才熟练地甩了甩刚刚被握住的右手。
他一边慢慢悠悠地用朝食,一边竖起耳朵听周遭动静。
“桑桑!起来了!”这是他家夫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好听。
紧接着,他家乖女儿慵懒的嗓音响起。
“唔……不要嘛,阿娘我想再睡一会儿嘛……”
“赶紧起来!昨日是谁睡前几次三番叮嘱,让我这个时辰喊你起来的?”
耶娘在身边,孟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与叶柏一般年岁,哼哼唧唧道:“不嘛,再睡一刻!就一刻……”
裴卿卿语气暴躁:“让你多睡一刻,那待会儿再过来喊你,你又会说‘还要再来一刻’!”
“为娘之前教过你什么?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守承诺,做不到的事不要去轻易开口,数月不见你都给忘光了是吗?”
“你给我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拖拽声,估摸是母女俩在相互抢被子。
“阿耶,阿耶救我!”
时隔近一年,再次听到母女俩折腾出来的动静,孟知味唇角的笑意中掺了些怀念,扬声回道:“谁让你昨晚一开始不想带阿耶一起夜聊的?现下迟啦!”
“阿耶也束手无策喽!”
孟家这一家三口你来我往地说个不停,廊下的婢子们掩口轻笑。
天边泛起鱼肚白,众人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新的一日。
片刻后,国子监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