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与凶同枕
酒吧内不停歇地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强子招了招手,把刚驻唱完的阿亭叫了过来,他揽着阿亭的腰站周雁辞跟前,半戏虐半不好意思地道:来认个脸,别以后目生,大哥这我媳妇儿,阿亭。
谁你媳妇儿啊。阿亭红着脸用胳膊肘怼他,又乖觉地随着强子称呼,跟周雁辞打招呼,大哥好。
你不做老子媳妇儿谁做?这半拉月,强子死皮赖脸地想各种法儿追人姑娘,好不容易才把人追到,便逢人就紧着介绍,可着劲儿享受这蜜里调油的日子。
周雁辞略懒散地坐在卡座处,瞧了眼他那欠揍的表情,淡笑了笑,递给他俩两杯酒,举杯碰了下,这人就算认下了,好好过。
强子咧嘴笑着接过酒,一口闷,喝完放下酒杯,想起来了什么,对,哥,差点儿忘了,白天收到你封信。
这都啥年头了,还有人寄信。强子从内里口袋掏了出来,信封已被他团得皱巴巴的。
信角扎了下周雁辞的手心,他扫了眼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拆了开来。
酒吧光线昏暗,嘈杂烦嚣,强子瞟了眼信好像是什么医疗诊断书,又见周雁辞的表情陡然变得阴寒,手上翻看的动作极快,即刻扬声厉喝:都给老子闭嘴!
霎时,音乐骤停,音响爆出两声尖锐的滋滋声,整个酒吧内的人困惑地不敢喘气儿,寂静得不像话。
未过几秒,周雁辞便脸色紧绷着猛然起身,大步离开上了车,疾驰前往苏麦的心理诊所处。
周雁辞在心理诊所门口等了片刻,苏麦才到,她睡梦间接到了周雁辞的电话,那让她赶来的语气十万火急似的,碰面便问:大半夜不睡觉的吗?怎么了?
开门。周雁辞的耐心已接近于零。
苏麦不解地插入了钥匙,锁头刚一转动,周雁辞便推门而入,跨步上楼,直奔苏麦办公室内,寻找关于林白路的心理咨询记录。
你干什么?苏麦在他身后制止着,病人的隐私是不能被随意泄路的!
快速扫视查看,周雁辞在书柜右上方找到了林白路的信息夹,在苏麦的阻止声中翻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而过。
文件夹合上的声音很响,苏麦噤了声。
她看到周雁辞拿出手机,不是从通讯录里打出的电话,而是手拨数字,说明号码已烂熟于心,可想而知电话主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拦不住的,她想。
她听到他语调低沉暗哑,不容拒绝地对电话那头道:林白路,告诉我你在哪里?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在苏麦心里向来傲漠的周雁辞,走向办公室外,渐远的声音中竟透路出疼惜的情感。
我要见你。周雁辞驱车行入晚夜之中。
就现在。
约定在林白路家附近的一家24小时咖啡店里见面,她出小区时,透过咖啡店的门窗,看到他已经落坐。
走近的过程中,林白路决定,但凡他同她讲话的口吻中流路出一丝怜悯之情,或用救世主般的目光望向自己,亦或他高高在上地要求自己去讲述痛苦,她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然而,她出现在周雁辞面前时,他只是平淡地凝视着自己,什么都没有问,就像那晚看到她站在南城河旁落泪时,他沉默地将自己拥入了怀里。
怎么见了面却不讲话。林白路喝了口咖啡,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打破安静的空气。
不要勉强自己。周雁辞不想她在自己面前,还尽力强颜欢笑。
咖啡滑入嗓子里,心酸不可避免地从心底涌起,林白路眼里依旧含着微笑,如此微笑着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调侃道:我像是生了场大病,还以为你会说几句安慰人的话,想着治愈我呢。
周雁辞点了支烟,浮烟像是夜里的冷雾,他目光落在燃烧着的烟头,不轻也不重地道,病人怎么去治愈病人呢?
这句不加任何修饰,剖白了彼此的话过分诚恳,林白路无奈又苦涩地道:是啊,哪有两个人初次相见的地方,就是心理诊所啊。
有解决的方法吗?他切实地问着她,并不知她今晚将面对什么。
倘若没有呢?
那就用我的方法。周雁辞说着将烟用力捻灭,神情冷冽。
林白路继续望着窗外,呼啸的风掠过她的内心,因为他在告诉她不止一条路,不是她一个人在面对。她莞尔一笑,你的这句话,倒是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周先生。即使待会儿她要踏入棘地荆天,白路也始终笑着,好像从未这样称呼过你。
你或许不会相信,我...眼泪不听话地浸湿眸光,白路立刻低眸眨眼掩去,转瞬间恢复了笑颜,我本来已经放弃了。
我堕落地让自己腐烂,下坠,沉沦。林白路什么都不想掩饰了,只想同他说说心底里的话,可是,我遇到了先生你。
我没有想过会遇到你...林白路松开了她攥紧的手,其实你我并非了解彼此,于是我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遇到了你,我就不愿意认输了呢?
我想了又想。林白路看到郑欲森的车驶入小区,是安全感吧。
周雁辞看着她打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随后烟蒂陷入她殷红的嘴唇,她吸了一口,夹在了手中,并不是你给了我安全感。
而是看到你我才发觉,安全感是要自己给自己的。林白路任由身体沾染上他烟草的味道。
她站起了身,用着与以往都不同的语调道,我要回家了。
跟我走。在她转身前,周雁辞拉住了她的左手臂,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承诺不了她任何。
林白路侧着身未看向他,她绝不能退缩,因为这一次,是为了让自己再也不用回去那个虚枯的家。
她目光坚定,给出选择题般的语句,如果我爱你,我会去找你。
店内磨咖啡的吱吱声无限循环着,她的话让周雁辞倏然错觉,那些褐色的咖啡豆如碎珠般猛地撒落于地板上,碰击弹跳着发出脆响,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疲顿的内心。
长久以来,此疲顿仿佛再也烧灼不起来的灰烬,蒙尘堵塞着他体内缓流的血液,周雁辞凝望着她,冰冷血液却变得莽撞,急切蹿涌,夹杂着难以溶解的渴求。
这份渴求是什么呢?他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等你。
大抵是「我等你,等你来找我,渴求你会爱我。」
走至家门口,一层的灯亮着,林白路吸食了一口手中残留着的烟,吐着烟雾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使其呈现出一层恰到好处暧昧不清的潮红。
玄关的灯亮起又灭下,林白路深吸一口气,走向客厅的那一面酒墙。
郑欲森坐在沙发处,望着她倒酒的身影,脖子右伸手左扯松了领带,他微阖着眼睛,可压抑着的暴怒依旧穿过镜片,附着在她的脸颊处。
你和他做了吗?
林白路抬眸看向他,混合着红酒潺潺流入杯中的声音,她嘴角路出一分挑衅蔑笑道,怎么会呢?
他的时间怎么会这么短
呢?林白路微笑着激怒走来的郑欲森。
林白路!在怒吼声中,下一秒,林白路手中的红酒瓶就被他一臂挥向地面,红液随之喷洒至灰白色的沙发上,斑驳鲜红,酒瓶滚落于地,与地面发出螺旋纹般的响声。
你是我郑欲森的妻子!
林白路被抵步重推向那面酒墙,腰部撞至凸出的横向酒架,力道之大,使整面墙上琳琅满目的醇酒一同晃动,纷纷摇撞着瓶身,叮叮错落的响音如泣如诉。
她眉头蹙起闷哼一声,反目相视,所以呢?
她身上延散着属于他人的烟草味,刺激着他骇人的施暴神经,郑欲森青肋暴起,双手紧抓起她单薄的肩膀,又一次重撞在酒架之上。
酒瓶嘭嘭地急跌而下,参差不齐地坠落,炸裂于地,如血浆般瓢泼奔涌着。
脊椎处的炽痛将林白路抽离出来一般,她像是在场的第三个人,冷眼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如此便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继而不屑地道,檀木香好闻吗?
你明知道。郑欲森咬着牙根反驳,我不会动任何别的女人!
距离甚近,她轻喘着的呼吸打在郑欲森的颈窝处,那姣美可怜的容貌在刹那间激起他极强的掌控欲,他掐上她的腰肢,狠狠地道,林白路,你只能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这番话如同永见不得光明的重帷深锁,林白路的后背阵阵发凉,她用着最为凄厉的嗓音,试图激化出他隐藏最深的阴暗面与劣根性,她不让自己展现出一分怯懦,逼视着他道,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要擦亮眼睛。
凶残坚决的话语,从她红唇的缝隙中不间断地挤出,我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的道貌岸然,背信弃义!
看清你的刚愎自用,虚荣骄矜!
我林白路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再次遇到你这样一个虚伪卑劣的人!
让耳膜轰隆的巴掌声在最后一个字时响起,林白路目光眩晕,跪爬在了那如血泊般的酒水之中,密密麻麻的玻璃茬刺入了她的手掌心与膝盖,锥心之痛让她深陷的眼窝中流出晶莹的泪滴。
而这之后,死机一般停顿了许久,过分激烈的情绪腐蚀着郑欲森的神志,好像每一次当他看到已伤痕累累的林白路时,才会清醒几分,他的手也在刺痛颤抖着。
你爱我。温热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板上,林白路抬起头隔着泪水望着他,嘲讽地笑道:这就是你爱我的证明。
没多久,关门声重落,林白路抬起撑着地的手,想要抓住身旁地酒架站起,可血流满手无法使力,她在嘶嘶喘息间,膝行向前,终于挣扎着站起了身。
她拿出提前回家放在花盆处的手机,按下了停止录影键。
在这悲哀又苦痛的一刻,林白路竟破涕为笑。
郑欲森直抵盛世尧的住宅,鸣笛冲入大门,又怒敲家门,管家披着外套赶来,斥责道,这深更半夜,您来也不看个点儿?
废话少说,我要见盛世尧!
你!盛老爷的名字也是你能这般叫出口的吗?
管家说着就要闭门,盛世尧浑厚的声音却已从背后传来,来者皆是客,让他进来。
坐。盛世尧手撑拐杖,抬眼看向怒形于色的郑欲森。
不必。郑欲森只往前走了两步,我来,是提醒你管好你的人。
话可是要说清楚了。盛世尧不怒自威,却又哼笑着装糊涂,我手下的人,可不是仨瓜俩枣,我怎知你说的是何人?
周雁辞。郑欲森将话挑明,这次我不动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郑欲森把话撂下警告完便背身,盛世尧提声稍拦,恐怕我们真正的心结不在于此吧?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我可听说陆斯回如今起死回生,在你们新闻界混得风声水起,不知你可有对策?
不过是自取灭亡。郑欲森踏步向前,不足为虑。
管家看着郑欲森驱车而返,弯腰道,老爷,需不需要我去跟四台交涉一番,主动处理掉那个陆斯回。
小鬼背后有阎王,毕竟郑欲森是那位的人,不好闹得太僵。
无需费力。盛世尧抬手遏止,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几年郑欲森仗着阎王手握生死薄,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耗子腰里别了杆枪,而今还起了打猫的心思。盛世尧目路狠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如此,就放那陆斯回来挡住杀气,与他斗一斗。
试看谁斗得过谁?盛世尧背靠躺椅,压住了咳嗽,你只需要继续让人盯着陆斯回查了些什么。
是。那...?管家不敢揣度他眉眼间的愁思,也不赶擅自提起周雁辞。
天将明未明,盛世尧的眼神扫向他书桌上放着的周雁辞的照片,不怕恶狼嗜血。
我怕的是为了个女人。盛世尧滚动着手中的佛珠,狼要吃素,人要从良。
那该如何是好?
佛珠相碰,发出清响,盛世尧道:明日天豪归家,摆家宴,雁辞上座。
这...恐怕夫人那边话未说完,管家看到盛世尧令人生畏的目色后,便及时闭上了嘴。
清晨5:59,昏暗的卧室内,林昂盯着床头的闹钟,铃声刚响就被他按去,这几日都是如此,翻来覆去耿耿不眠。
这周期末考完便要放暑假,可林昂连这几天学都不想去上了,他躺平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海里都是这几日碰见顾扬的场景。
从那天起,顾扬像是完全不认识他这个人了,即使迎面而走,顾扬的目光也不会有一缕落在他身上。
体育课上顾扬笑着跟别人打球,楼道里顾扬闹着和别人聊天,放学后顾扬和别人一同骑车回家。他的生活没了自己,过得更好了吧,林昂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震颤着绞痛。
没劲地起床洗漱,收拾完拿了片面包就出了门,林母瞧着家里一声不响的,便对林父道:你们父子俩还要犟到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完。林父放下了去市场买的鲫鱼和排骨。
哎。林母轻叹,这几日孩子们工作都辛苦,她计划做个鲫鱼汤和炖排骨,给白路夫妻俩和林漫送过去,炖好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不去。林父边帮她处理边道。
你啊你。林母拿出厨具,渐声,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跟孩子们表达你的情感?
表面上装作不在意,成天冷冰冰的,其实大早上早早就去早市排队,这些你不表达,孩子们怎么知道?
他们知道这些做什么?林父去着鱼鳞,不以为意,快炖吧,时间短入不了味。
看着他这老顽固的一面,林母无奈地摇摇头。
林漫又核对了一遍昨日采访的视频,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环顾了一圈略显空荡的办公楼层,对夏颜道,他们还在上面开会?
对。夏颜的目光从显示屏处移开,声势浩大的感觉,钟老金薇罗拉斯回轻鹤,这五个人单拿出来哪个都是效率极高的人啊,怎么聚
一块儿还出不来了。
不知道。林漫订着材料,关心道,昨天你们去蹲的新闻怎么样?
可别说了,连个实在的影儿都没呢。夏颜仰天长叹,还能有比在警局更难蹲的新闻吗?那些警察,嘴一个个都像那铜墙铁壁,严丝合缝的。
有没什么小道消息?
有。夏颜压低嗓音道,是金薇姐收到的内部信息,人命案且死相极惨。
死相极惨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夏颜手指比着四,意味着绝对会是爆点新闻啊。
警方还在调查阶段,嘴肯定严,你们有的蹲。林漫说着规整好订完的材料,有需要帮忙随时叫我。
OK,我努力。夏颜给自己打了打气。
楼上五人在不同的两间会议室,轻鹤焦急万分地对钟老道,师父,斯回从幕后走到台前,这与以卵击石有何不同?来日方长,万万不可孤身犯险。
你知我知,斯回更知。钟老背着手望向窗外阳光普照着的大地,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有将头颅亲自放在铡刀之下,才能引那刽子手从黑暗走入烈日当中。
相知多年,你该明白斯回从不是那避之若浼的畏难者。
轻鹤锁眉深思,镇静了几分,钟老回头与其相视,若想解开死局,这是最愚蠢,却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隔壁会议室内,金薇看着她对面的林白路跟陆斯回,搓手跺脚,还真是给我请了尊大佛来,新闻做到自己人身上来了。
这山芋虽烫手,但一定甜啊。罗拉心中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最具信服力的女主播被家暴这条新闻,点击率想都不用想。
林白路微微挑眉,打断了她俩的嘀咕声,饭已经喂到嘴边,不吃,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是吃不吃的问题。金薇瞥向一边,林白路做客【新闻追踪】的前提条件是必须由陆斯回来采访,这实在让她骑虎难下,是吃得下吃不下的问题。
播的话只有一条道儿。罗拉眯了眯眼睛,先斩后奏,当然了,台长也必然会秋后算账。
金薇的迟疑让陆斯回已心中有数,若她真是那独善其身怕惹麻烦的人,早就一口回绝,他开口施压,四台若不报,我以此条新闻为敲门砖,还怕有敲不开的门吗?
出人意料的真相、舆论反差、名人即当事人、有故事的记者,金薇迅速在脑海中过着关键词,这条新闻千载难逢,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可不是她的作派。
时间倒数着马上就要十点,桌上的钢笔反复转动摩擦,忧虑的焦灼逐渐被野心取代,金薇手落扣笔,定音道:通知各部门准备,好戏要上场了。
走往直播厅的路上,林白路感受着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快感,她甚至能感受到陆斯回此时也一定在体会着,作为一个新闻人无法抑制的兴奋。
那种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情愫,时隔多年终于再次侵袭入陆斯回的身躯,他像行走在裂开的薄冰之上,每一步都胆颤心惊,却又令他激昂神往。
林白路对陆斯回道,郑欲森的狂妄自大就在于,他不知猛虎怎会甘于做鸵鸟。
周围的工作人员来往交错,陆斯回的目光落在林白路泛青的脸颊,被割破的手掌,他的语气里收去锋芒,如此,你亦猛虎。
林白路愣了一愣,陆斯回目光澄澈,继续道,我们初见时,我就觉得你像个战士。
而此时此刻的你,就是最勇敢的战士。
说完,时空好若短暂地穿梭回他们多年前一同工作的日子,那段共同奋战的日子,陆斯回淡笑了下,林白路还以微笑,只是笑着笑着,眼里就闪烁起了泪光。
要播了,咱们过去吧。快到十点,林漫跟夏颜准备往直播厅走,却收到了林母的电话,喂,妈。
小漫呀,现在忙不忙呀?
林漫让夏颜先走,回道:不太忙,怎么了?
妈妈给你炖了排骨,我现在在车上快到了,你下来拿一下。
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去不去直播厅其实无大碍,本来也只是想感受下氛围,便道:行,我在台门口等您。
林漫下楼后,林母还未抵达,十点一到,电视台一层的大屏幕便开播【新闻追踪】的片头。
【NCTV-4】欢迎收看《新闻追踪》节目,我是主持人叶轻鹤。
这次节目的主要内容是:昨日早六点南枫路一刘姓女子,当街控诉惨遭其丈夫家暴多年,为调查清楚事情真相,我台记者立即前往现场采访当事人。
交通拥塞,林母被堵在了路上,林漫便站在一层边等边看直播。
先是播了刘美的采访,又提出合理疑问,随后便播了对张朝和陈玉艳的采访,收看直播的人数直逼55万,打开速说,评论一片哗然。
呦呵,怎么性别一互换,这帮田园女犬就不吵吵了?
哈哈哈哈,昨天转评的那些人呢,反转了吧,真狗血!
最毒不过妇人心啊,不过这男的也太窝囊废了,还能被老婆打?
别整天女拳女拳的了,也就你们女人最能为难女人。
......
不忍直视的言论如同病毒般肆意传播着,林漫快速翻看浏览,直到胳膊侧被轻轻一拍,啊!
反而林母被她吓了一跳,小漫,你叫什么呀。
我刚有点入神了。林漫放下手机,拍着林母的背,没吓着您吧?
没事儿。林母递给她右手的保温饭盒,拿着吧,还是热的。
谢谢我的母上大人啦。林漫接过,要不咱待会儿一起吃个午饭吧。
不了。林母提了下左手的饭盒,我还给白路他们煲了鱼汤,给你姑姑打电话也没接,应该是正在忙,就叫了你姑父。
他也不在办公室,但接到电话马上就说要过来,我先去那边等着他。林母边说边往二台走,你赶紧上去工作吧。
行。林漫看着她下了台阶,那您慢点儿,我回去啦。
回吧。
林漫提着饭盒往电梯口走,却听到电视屏幕里,叶轻鹤道:暴力前加上家庭二字,是否间接放纵了施暴者的犯罪行为,成为了施暴者的一块遮羞布,为进一步深度探讨家暴这一现象,我台力邀主播林白路做客《新闻追踪》,现场与
叶轻鹤心跳如鼓,他微不可察地换了一口气道:记者陆斯回进行对话,有请二位。
摄影飞快转向在采访区相对而坐的林白路与陆斯回,镜头放大直给林白路脸上的伤痕。
电梯门打开了,林漫却已折返回大屏幕,与此同时,林母也走到了二台,望向电视屏。
请问您脸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陆斯回的声音稳定平缓。
林白路直面镜头,冷静地道:今日凌晨被我的丈夫郑欲森所打。
无法相信的神情涌现在林漫的脸上,她手中的饭盒哐一声砸向地面。
一问一答引起网评轩然大波。
不会吧不会吧,这是二台的当家主播林白路?
天啊,有没有搞错,她是我最喜欢的主播啊。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他施暴的过程,我全部录了下来。林白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自己呈现于公众面前。
直播放了12秒的消音视频,林漫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即使亲眼看到,她都难以相信,毋宁说,不愿相信录影里被打倒在地的女人是自己的姑姑。
在这过程中,陆斯回扫了一眼直播厅,没有看到林漫的身影,画面切回,陆斯回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亲口讲述自己被施暴的经历呢?
在一个家庭中,妻子被丈夫打,丈夫被妻子打,无论是哪一种,暴力都被以家丑之名,蒙上了一层不可说的意味,然而每时每刻伤害却在发生着。林白路强迫着自己用最理性的声音讲话,所以我选择站出来,说出来。
在被你丈夫施暴的过程中,最令你痛苦的是什么?同林白路昨天问题的目的一样,结论已显而易见,那么陆斯回就必须问出细节。
是声音。林白路喉间发紧,一个被家暴的人,总是会听到一些震耳或不同于寻常的声音。
嘶吼声,哭泣声,玻璃品的破碎声,木制品的沉闷声,铁制品的尖利声,肌肤被扇打的声音,甚至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林白路一一罗列着,不免叫人心惊。
效果达到,陆斯回转入下个问题,昨日在您报道南枫路家暴事件时,您台是否有察觉到其中的疑点?
是。林白路肯定道。
您的丈夫郑欲森是二台《独家新闻》的制作人,他有察觉到吗?
有。
那为何你们没有深入调查,故意选择了错误方向报道呢?
我想...可悲之情弥漫在林白路的心里,大概是他作为施暴者的一种弥补心态吧。
观看直播人数达到70万,辱骂唾弃郑欲森的弹幕沾满了整个屏幕。
你认为,家庭中遭受暴力的人所面临的问题有哪些?对于郑欲森的失职,陆斯回点到为止,再次回归主题。
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不是想不顾后果地随口说什么被家暴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勇敢地站出来这样的大话。
我想要问的是,除了鼓励受害人勇敢之外,警方可以做什么,制度可以做什么,社会保障可以做什么?
每个城市是否建有家庭暴力庇护场所,如果有的话,设施是否完善。或者结婚前,能否查询到对方是否曾有过家暴行为。
陆斯回点头,根据过往真实发生的案例,存在施暴者不断进入婚姻,新的受害者不断产生的情况。
因而,站出来只是第一步,只是受害者承受的众多问题中的冰山一角,就如当我走出这间直播间时,我将要面临的便是那一角之下的万丈寒冰。
金薇在耳机中给了时长提醒,陆斯回看向一号机位,面对家暴,形同虚设的惩戒机制是对施暴者的奖赏,受害者的酷刑,虚无缥缈的预防措施是施暴者的陷阱,受害者的厄运。
《新闻追踪》将进一步跟进此次家暴事件,为您独家报道后续情况。
镜头聚焦,陆斯回面色肃穆,沉声道:记者,陆斯回。
画面转换至叶轻鹤,林漫已听到大批记者接踵而来堵至四台门口,她慌乱地回头踱步,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
掏出手机给夏颜打电话,狂按电梯,奔跑至地下车库,电话接通,她声音颤抖,夏颜,拜托你帮帮我,带我姑姑
带林白路直接到地下一层来,楼外全是记者,走不掉的!
好!直播结束,夏颜跑至林白路身旁,你别着急,我带她下去!
未停片刻,陆斯回拿上麦克风,快步离开直播厅,电梯拥挤,进入楼梯间,冲下楼后直达记者同样蜂拥而至的二台前。
请问您对林白路小姐的施暴中有涉及到性虐待吗?
您是否总根据个人意愿杜撰新闻?
您对林白路施暴过几次?
冰冷的提问声中,听到一个女人凄凉而愤怒地逼问,你..怎么敢这样对我的白路?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不绝于耳,林母死死抓着郑欲森,声泪俱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林母痛哭着捶胸顿足,滚烫浓白的鲫鱼汤随之泼洒在她的手腕上,烫伤的红痕显现,她却依然不松手,你怎么敢那样欺负她...?
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打我的白路啊?林母心如刀割,捶打着他,被人群淹没着。
林漫已接上了林白路,停在附近,冲往二台前,早已泪流满面,她拉着林母从吃人般的记者中往外突,妈!走!快走,我们先走!
记者推搡着想要阻拦,此时陆斯回放声质问,吸引了注意力。
郑欲森,作为一名新闻人,我要你扪心自问。
你是否将新闻当作儿戏,
把人命视为草芥,
蔑视他人清白,
对受害者的声声控诉,
充耳不闻、装聋作哑,
滥用公民所赋予你的话语权?
陆斯回句句铿锵,字字诛心地提问着他。
摄影话筒紧贴而来,在嘈杂的人声中,郑欲森怒不可遏,震怒地盯视着陆斯回,我全盘否认!
我所报道的,即为事情部分真相或真相本身!
你所报道的2016年7月6日,女高中生坠楼案,也是事实真相吗?陆斯回勃然色变。
经我手的新闻成百上千,虽然事情久远,我不知你特指的是哪一件,但我确信是真相!
陆斯回更近几步,他凶狠地道:已经忘了是吗?
但每一分每一厘,对我来说都历历在目!
你笔下的报道,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慢慢记起。陆斯回夺去他西装口袋里别着的钢笔,从现在开始,我会夺走你手中的笔!
这场腥风血雨一触即发。
林漫上了车,隔着晃动的人群,在混乱间与陆斯回对视了一眼。
陆斯回,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个曾经时不时闪现的问题,再次霸占了她的思绪。
林漫擦了把眼泪,手握方向盘开走。他如此冷漠,如此无情的样子,让她陌生,让她惶恐,让她不安。
在晚风中,那个她枕着他膝头的斯回,那个轻声同她说话的斯回,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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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窗》开文到现在挺难的,人物多劝退,还涉及一些敏感的题材,后来的更新也不稳定,如果没有大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真的感谢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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