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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动,皇帝沉寂的神色愈加冷静起来,他望向太子,这是他与元妻唯一的孩子,从他出生,他便对他寄予厚望,愿他茁壮成长,成君子,成英雄,承他之志,继他宗祀。
皇帝的神色渐渐柔缓,他终是愿对太子宽容的。
“说说罢,宴上出声为何?”虽心中已不那么生气,但他语气,仍保持严厉。
太子一路上来,已想好一个说辞了,当下便道了来:“历代以来,中原向来为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以礼法规范言行,以道德教化人心。今国宴,当是展示我国朝风范之时,引番邦倾慕,致异邦学习,如此吵吵嚷嚷,实在不像话。”
皇帝刚刚因父爱怜惜压下去的怒气又腾腾地冒上来,他瞪着太子:“你还想要他们倾慕,要他们学习?他们岂不知中原地大物博之好?番邦蛮族,是能教化的吗!朕尚且不敢如此异想天开,你竟去想了!”
太子低着头,胸口一阵揪紧,忍了忍,还是说了心里话:“没有试过,怎知不能?若能教会他们文字,耕作,岂不是好过百万雄师?”
听他这等天真之语,皇帝顿时生起一阵悔意,他担心太子为人所害,担心太子受人攻讦,从小就将他保护得太好,让他不知艰难,不知这世上有些事是做不成的,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教会了老虎捕食,自己就要充作虎口之食。你之所言,无异作茧自缚!”皇帝严厉道。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存了这样的心思。幸好,发现了,再教导就是。当下便耐心地解说起来,为何不能发扬上国风范教番邦文字、耕作、蚕织。教会了他们,他们强大了,转眼就能反过来灭了你。老虎,就算学会了爬树,他也仍是老虎,不会因此变成猫。
为太子担忧的,不止皇帝而已,还有他的舅舅魏师。
太子今夜所为,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令人失望的。这个,尤非要紧,在大将军魏师心中,今夜看到了广陵王夏侯沛的狡猾与识势才让他心惊。广陵王的卓越表演,让他明白,诸王年长,太子若再不知上进,东宫之位,多的是人欲取而代之。
他是不能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魏氏草创,靠得是今上,如今五鼎食,看着贵不可言,可若是下一代君王非魏氏外孙,很快,魏氏便会沉寂下去。创业何其不易,他哪儿能容得眼看自己创下的家业灰飞烟灭?定要一力扶持太子的。
这事还不致弄得人尽皆知,是不能与幕僚、僚属说的。魏师说与几个年长的子侄:“若能将这十二郎放逐出京便好。”小小年纪就如此阴毒,等他长大,定会谋算储位,不如趁他还小,先弄出去。
可算计皇子,哪儿那么容易?不说夏侯沛还什么事都没做,什么把柄都没留下,少数几次出现,都是温和有礼,与人为善,单是那崔氏,能眼睁睁看着外孙为人攻讦吗?光崔玄那张乌鸦嘴就很让人忌惮,他从无失手的时候,万一再像他爹说哀太子那般说一说如今的太子,岂不是动摇人心?
魏达年届三十,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现在京兆任职。他想了想,道:“六百年崔氏,姻亲遍布朝野,儿以为不可妄动,结此大敌。”
魏师也知如此。
辗转反侧一夜,想如何能将诸王都调遣出京,只留太子在京,都不得法。倒是魏师次子魏琼,让他想出了个办法。
这办法,很阴险,叫做,借刀杀人。
隔日同魏师一说,魏师大悦,道:“此法甚好,再细想之,完善起来,待使节们离去,便可实施。”
魏琼顿时志得意满,同样在场的魏达与魏善听得一阵皱眉。魏达是觉得被弟弟抢了风头,魏善则是纯粹不赞成他伯父这般小打小闹。在他看来,如广陵王这般自身能力强,又有有力外家的皇子,要么一击毙之,要么别得罪他。旁的,就算让他出京,他不会回来吗?更何况,广陵富庶地,让他去,谁知过几年他会成一个什么样,到时天高路远,更不好下手。更别说他觉得魏琼那法子,悬得很。
同属魏氏,荣辱与共,魏善忙谏说,力陈此法之弊,魏琼不悦:“善弟尚在进学,不知朝政,就不要随意点评了。”
魏师以为然:“试试,不行,也没什么损失。”又对魏达道,“阿达性谨,此事交予你,务必谨慎,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要调遣的,说与我,时时商议。莫自作主张!”
魏达转怒为喜。魏琼转喜为怒。
魏善看他二人这蠢样子,急得要命,这是能试的吗?凡事,做了必留痕迹,哪怕十二皇子眼下小,无自己势力,不能细察,崔氏是死的吗?他真想劝说魏师有仗打领兵立功,平日安安静静做个大将军就得了。
可魏师不可能听他的,他连魏会的话,也不大听得进去,何况是侄儿呢?
魏善只好干着急。
就在魏氏父子伯侄说话的同时,被他们议论的夏侯沛正跪在庭院前思过。
天一亮,夏侯沛便往长秋宫问安,不等她将疑惑说来,皇后便道:“昨日风头大盛,可觉得快活?”
夏侯沛便明白,她阿娘已尽知了,她也的确太沉不住气。
什么辩白也没有,夏侯沛老老实实地跪下,只道:“阿娘消气,儿知错了。”
皇后撇开头:“去外面,知道错哪儿了,知道如何弥补再来说。”
夏侯沛便起身,退到庭院中。
殿中与庭院的宫人在夏侯沛来前被遣了干净。夏侯沛跪在那里,也无人看到,可抵不住她自己内心羞愧。起先只顾着想皇帝的用意与太子的异样,直到在榻上躺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做了出头鸟。
上一回,还是私底下,只几个兄长知道,这回便是满朝文武都亲见了。要是平日,夏侯沛也不会这般不留神,实在是昨夜,她先是被太子异样困扰,心有不安,接着,又不断地在心中猜测朝廷接下去会做什么,从魏会出使、突厥两方势力一同遣使来朝,可看出些端倪,但究竟是怎样,还得仔细分析。这么一心二用下,皇帝又冷不丁地叫她,她就没转过弯来。
跪不到一炷香,腿便开始发麻,脑子却越发清晰起来。虽已封王,却是一点势力都没有,她能依仗的只有阿娘,崔氏,因皇后之故,只能投她,其他的,再没有了。经昨日,她想明白了,不论太子是为何,这态度都不对。
仁慈是好,但若仁慈过了头,是做不了储君,当不成英主的,尤其是眼下这时节,看着是平静,其实,长江南北,哪一家没有独占天下的雄心?局势不断在变,太子只能奋发,只能跟上时代,但他没有,他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