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又如何回答,此时此刻,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的变故上。
原以为崔不去至多也就是当众将旧事揭出来,或者寻个机会拜见郡守,请郡守出面主持公道,无论对方想做什么,崔家都有对付他的法子,单凭崔不去一人,最终只能以卵击石,无功而返。若他知情识趣,崔咏还能网开一面,要么让他跟着崔珮读书,要么让他去崔家名下的铺子打理经营,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足以让崔不去屈服。
人生在世,父母家族是最大的倚仗,顶多再加个妻族,可崔不去样样皆无,身体不济,妻族只怕也很难指望,他能活这么多年已是不易,崔家退让半步,肯让他留下,仁至义尽再无亏欠。
崔咏也相信,崔不去回来闹上这么一场,也就是想得到好处罢了,身世曝光对他本人而言,弊大于利,但凡崔不去还有点脑子,必不会愚蠢至此。
可崔咏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剑走偏锋,竟挑了崔大郎下手。
再看那些左月卫,玄衣长刀,来势汹汹,却只对崔不去俯首帖耳,便是崔咏再自欺欺人,也意识到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
眼前的崔不去,已经不是昔日的崔不去,再不是能任崔家揉圆搓扁,随意处置的人了。
人生头一回,崔咏体会到心乱如麻的滋味。
他不能当众问长子,那样可能会让崔大郎说出更多不该说的事情。
“崔珝即便犯事,那也应该由郡守县令出面来捉拿讯问,不该是你……”崔咏咬着腮帮子,勉力压下心头愤怒,快步走到长子与崔不去中间,虽然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
崔不去冷冷道:“案情重大,特事特办,自然不必遵循常例,将人带走!”
“且慢!”崔大面色如灰,崔咏却仍想做垂死挣扎,“你如此办案,说拿人就拿人,说证据确凿,却未曾见到证据,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我崔家自汉末至今数百载,凭的不是哪一朝天子的恩宠,而是世家风骨,门阀底蕴,今日你将我崔氏长子拘走,天下世家都会因此心寒,我们必要告到天子面前,求个公道!”
在场也多有世家著姓子弟,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听了崔咏这番话,不免心有戚戚然。
不少人出言求情,连县令也道:“今日文会盛典,名贤毕至,即便有案情,不能等宴散之后再办吗?”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还有人请元郡守出面,但新官上任,原本应该顺从民意的元郡守,却一反刚才的亲切,不发一言,作壁上观。
崔不去望向崔咏,看见对方眼中隐含威胁之意。
门阀势大,他今日见识到了。
若他现在拘走崔大郎,过几日就会有数不清弹劾他的奏疏飞向天子案牍。
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并非说笑,博陵崔氏的确有这个能耐。
可惜,崔咏遇上的是崔不去。
崔不去抬手,动了动手指,连眼睛都未眨,左月卫只看他的手势,根本不听旁人说什么,就将崔珝强行押走。
“崔珝里通外国,证据确凿,现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左月局四部会审,诸位若有异议,大可前往京城告状申诉。但,若让我查到还有谁是同谋,恐怕你们申告不成,反会去跟崔珝作伴,那才称得上同生共死,义薄云天。”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可目光所及,被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移开视线,无一敢与之对视。
崔咏见状,心头一阵绝望,心知今日除了崔氏,怕是无人敢出头与崔不去杠上了。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崔大呼喊,声音却终是渐渐远去。
血脉相连,心头抽痛,崔咏终是忍不住,拖着老迈之躯快步上前,差点踉跄跌倒,幸而崔珮眼明手快,将老父搀住。
“你、你这是公报私仇!”崔咏眼冒血丝,盯住崔不去,一字一顿道。
崔不去挑眉:“笑话,我能与崔家有什么私仇?”
崔咏脱口而出:“你分明是记恨你母亲的死,还有你从小——”
“父亲!”
崔珮的声音唤回崔咏的神智,他的未竟之语也随之戛然而止。
崔咏嘴唇微颤。
是啊,他能说什么?说余氏的身份,还是崔不去的身世?
无论哪一件,都只会令崔氏蒙羞。
崔不去似笑非笑看他,好像笃定崔咏不敢说不敢问。
崔咏被这笑容一激,只觉胸口滞闷,连气都喘不上来。
左月局,左月使。
谁能料到崔阶在外面漂泊多年,非但活得好端端的,还拥有凌驾于一般人的权力与身份。
就算他当了官,若是寻常县令郡守,崔家也无须畏惧。
可对方竟然一步登天,如此年纪便已是左月局之首。
比他年长几岁的崔氏长孙崔斐,眼下还只是小有名声的士子而已。
崔咏不由后悔,后悔昨夜若是自己态度再软些,答应崔珮,让崔阶入族谱,是否今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