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行雪也有点懵:“我没有。”
他那枚白玉铃铛还安静挂在腰边,裂纹依然存在,声音并不是从这发出来的,但那听起来又与梦铃十分相似。
会是哪儿?谁做的?
乌行雪仔细听着铃音,试图找到来处。却因为听得太仔细了,自己也在铃声作用之下有了一瞬间的迷糊。某一刻,他甚至想起了鹊都。
他连忙挣脱出来,再抬头,就见那数以千计的灵魄看着自己长长的胳膊,又看了看萧复暄,顶着满头困惑,缓缓将手收回来。
“我的手怎么这么长了?”
“我的也是,真是奇怪。”
“我方才要作甚?”
“不知,我也有些迷糊。”
“你们又是何人?!”
“此乃禁地,你们怎么进来的?”
那些灵魄又缓缓扭头,看向萧复暄和乌行雪,仿佛从未见过他们一样恐吓道:“这封禁之地,刀阵火阵层层叠加,九天玄雷八十一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乌行雪:“……”
忘得真快。如此效果,确实像是梦铃。
他忽然想起刚进客店时,看见客店柜台边挂着一只极似梦铃的白玉铃铛。
紧接着,他又在铃声里恍然想起另一个画面——
他想起自己拎着那个白玉小铃铛,递给那眼袋硕大的客店掌柜说:“听闻掌柜夜里总不得安眠,送你个小玩意儿。”
掌柜接过那铃铛,尴尬又疑惑:“公子是仙门中人?这铃铛……是什么法宝么?”
“我偶得仙缘,学来的制法。能不能算法宝不清楚,但多少有些作用。”
“有何作用?”
他想了想,扯了个浅淡笑意:“能……驱魔辟邪,聊保平安。”
掌柜将信将疑,但“保平安”的东西左右不会嫌多,于是他将那玉铃铛挂在了客店柜台边。
……
乌行雪猛地回神。
他先前之所以会注意到这家客店不寻常,就是因为门口挂着的简易版梦铃。他当时还纳闷,这梦铃从何而来。
现在想来,恐怕是百年前的自己在这住了一夜,发现了禁地中的种种,一时间没有想到妥当的解决办法,又担心灵魄之后再为人利用、想起那些仇恨过往,引起祸端。便留了一个极似梦铃的东西在店里,在灵魄骚动时能镇一下。
但那毕竟不是真的梦铃,似乎也无需催使仙力亲自摇动。更像是灵魄一疯,它就有了反应。
那铃音也是对灵魄最为有效,对他和萧复暄这样的人而言,则没那么立竿见影。
但他依然会受到影响,头脑在铃音中变得有些昏沉。
“小小玩意儿,这么大威力……”乌行雪拎着腰间的小铃铛咕哝了一句。他咕哝完,抬眸看向萧复暄。却见对方垂眸站在原地听着铃声,轻蹙着眉有些出神。
良久之后,萧复暄抬手摸了一下唇沿。
乌行雪:“?”
他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就见萧复暄突然抬眼看向他,眯着长眸,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乌行雪莫名有些心虚,把问话咽了回去。
他被对方盯着,忽然闪过一个猜测——他怀疑萧复暄听着这铃音,可能想起了数百年前是如何放松警惕,被梦铃修改记忆的。
至于为何摸唇……
嗯……
然而乌行雪没能继续想,因为铃声始终没停,不仅灵魄受影响,连他的迷糊都变重了。再在这铃声里呆上一会儿,恐怕他又要满口“鹊都”了。
“我们是不是得暂避一下——”乌行雪话音未落,就感觉一道高影瞬间到了面前。
他被人拢了一下,撞进了天宿上仙的气息里。
接着眼前一暗、脚下一空,他被人带出了这方禁地。
穿过禁地入口的瞬间,萧复暄的嗓音就响在他鼻尖前:“我总在想,当初为何会一时不察让人改了记忆。”
他呼吸几乎就落在乌行雪唇间,有些痒。乌行雪抿了一下唇,听见他低声说:“你算计我。”
我……
乌行雪舔了舔唇间,正欲开口,却见眼前骤然一亮——他们暂时从禁地里出来了。
出禁地看到的第一拨人,就是封家那几个弟子。他们个个手持长剑,面色紧绷地守着入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贸然进入的模样。
乌行雪看着他们的姿态表情,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落花山市的人都是缚,在这里反反复复生长了百年甚至更久,像当年的他或是萧复暄这种偶尔下人间的仙确实很难看出来,每年循着热闹来逛上一圈的真凡人也难看出来,但有一群人则不然……
不是旁人,正是封家。
封家弟子照看着整个落花山市,每每这里出了岔子,总会请他们前来。三番五次之下,他们应当同山市里的人十分熟稔,也应当认得他们不同年纪的样貌。
三年五年便罢了,长久之下,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若是看出端倪,却装作平安无事的模样,那就不一般了。
如此看来,封家显然是有问题的。
他们是知道点什么,出于一些缘由在帮忙掩盖?还是直接参与过什么?
但这种与神木、禁地相关的事,应当不至于随便一个小弟子都清清楚楚,真要有关联,必然得是封家做主的那些人。只是……怎么把面前这些年轻小弟子,变成封家做主的人呢?
大魔头想了个主意。
“萧复暄。”他借着姿势方便,冲天宿上仙耳语道:“能把面前这群小鬼绑了么?”
萧复暄:“……”
***
宁怀衫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家门口中了邪。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落花山市这种幻境里迷了路,既找不到他家城主,也找不到方储。
他一边在十二里街市中寻寻觅觅,一边自嘲地想:若是头一个找到的是天宿上仙,那他娘的该怎么办?扭头就跑会不会显得太怂了?
希望老天长眼,城主保佑,别让我单独面对天宿上仙。
宁怀衫这么祈愿了一夜,老天果然开了眼……
他没有碰到萧复暄,他碰到了医梧生。
那是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也不知打翻了多少东西,惹得小半条街都是脂粉香。宁怀衫连打了十个喷嚏,差点把脑仁子都打出去。
他不过就是扭头揉了揉鼻子的功夫,再转回来,就看见了医梧生。
就见那人布巾掩过半截鼻梁,露出来的眉眼带着几分苍白病气,颇有点文弱书生的意思。半点看不出是个大门大派、名气响当当的人物。
宁怀衫撇了撇嘴。
原本医梧生还没注意到这个角落有人,偏偏被那一串喷嚏引了过来。
他见到宁怀衫时怔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便消失了,说道:“可算见到一个人了。”
听语气还挺高兴。
宁怀衫在心里嗤了一声,心说你怎么还在呢?一口残魂命比我都长。
他很想把这点嗤嘲表现在脸上,偏偏喷嚏打个不停,一点凶神恶煞的劲都摆不出来。
医梧生见他那模样,开始掏他的药囊。
宁怀衫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别,你别掏,我不要!我又不是病了,吃的哪门子药。我这是被活活熏出来的……”
医梧生找了一颗药丸出来:“我门偏方杂丸数不胜数,不单单管病,熏出来的也有办法止。一吃就停,你试试。”
宁怀衫并不想试。
但他喷嚏确实越打越厉害,再这么下去就要鼻涕眼泪乱飞了。他一个邪魔,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他不甘不愿地拿了药丸,生吞下去。
刚仰了脖子,就听见前面街市一片嘈杂,还有七零八落的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宁怀衫一边朝那边瞥看,一边问医梧生:“你见着我家城主了么?还有方储。我找他们好久,按理说不应该啊,明明咱们是前后脚进的落花台。怎么一进幻境就被分得七零八落找不着人了……”
医梧生摇了摇头:“没见到,我也找了许久。原本都打算画个符寻人了,被一些动静打断了。”
他捏着的纸藏在袖间,乍听起来就像能正常说话似的,与活人也无异。
那些脚步声听起来匆匆忙忙,越来越近。
宁怀衫又勾头看了一眼,嘀咕道:“这听着不像是逛山市的……”
“是封家的人。”医梧生答道,“我方才就是从那边来的,见到了一大群封家弟子,面色不虞,不知要做什么。”
花家与封家世代交好,不过这些封家弟子不是他常打交道的那些。应当也是这落花山市幻境中的人,属于数百年前。
正说着话,一群穿着统一门派衣袍的人便过来了。
打头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模样倒是俊朗,只是沉着脸色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宁怀衫生为邪魔,对血味最是敏感。他耸着鼻尖嗅了几下,看向那男子的手,这才发现他握着剑的手背上有几条蜿蜒血痕,似乎刚刚经历过一些不甚愉快的事,还受了伤。
那男子抬头看向胭脂铺旁边的客店,冷着脸问身边的人:“殊兰,你收到的求救符当真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那位叫做殊兰的是个高挑女子,腰间挂着双剑,侧脸十分妍丽,天生一副笑唇。但她说的话却并不带分毫笑意:“错不了,若不是这家店,我也没必要劳您来一趟。”
这女子的名字说出来时,医梧生微微有些讶异。
宁怀衫瞥了他一眼:“怎么?认识啊?”
医梧生道:“那是……封家上一任家主,封殊兰。当然,她很早就不在了。”
显然,眼下看来,这封殊兰在封家还不是顶头的人物。应当跟幻境里其他人一样,是数百年前了。
那领头的男子又问:“求救符可有说过,是被何人所困?”
殊兰犹豫了片刻,道:“说了。”
男人沉声问:“谁。”
殊兰:“……”
男人不耐地转头看她:“怎的支支吾吾的?围困仙门中人的,无非是些邪魔妖物,这些年横行的魔物,哪个咱们没打过交道,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