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呼啸而过……一大片美丽的白桦林不断闪过――一道罅隙,隔断了昨天与今日的界线――
从列车下来,她遥望莫斯科城市边际的云天夕阳,回忆起之前看到的彼得大帝青铜骑士像,普希金墓博物馆、涅瓦河上的游轮……
作为初到异乡的一个异客,她一开始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飘泊在这座城市中,仿佛变成了一根飘浮在空气里的羽毛。
一道纤长的身影伫立街头,埃米尔塔什博物馆建筑群从这个位置清晰可见,天气晴朗的时候,伊萨克教堂镀金的顶部在涅瓦河水中映出点点金光。
涅瓦街上载着游客的古老马车从身边驶过,这样的情景让人感觉回到了十八世纪;进入一家咖啡馆,时光又会进入19世纪,普希金刚刚从那里走了出来――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的闲暇就是晒晒太阳,喝一杯咖啡。
在陌生的异乡,她静静聆听着这温暖而略带伤感的歌声。走过街巷,在步行街漫步,在地下通道,遇上那些乞讨、卖艺、绘画、歌唱的人们,他们脸上都绽放着骄傲的容颜。
她从街上回来,进屋后,室内雪白镂空花的台布、上面摆放着铜制的雕花杯托、卫生间盖板套着卷动的塑料袋、床铺上是全毛盖毯床旗,以及早上的小汉堡,这些是她来到俄罗斯的全部生活。
那一天,直升机进入俄罗斯的领空,纯粹而耀眼的白大面积铺垫视野,冰冷的空气如刀锋一般割过脸――在她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在寒风雪粒中明晃晃照耀人心。
飞机上的一名男子对她说,“小姐,当我们答应您这个条件之后,您就不能再联系我们了,因为您的那位先生不是普通人。”
“您的身证履历信息已经安排好了,正规合法而且天衣无缝。”
这一次是真正的重新开始――连公司也托付给了麦克尔,没有拿下房产名下的任何东西,也不能再动用自己名下在美国的股利分红,甚至连卡特琳娜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冷艳岑寂、华贵静逸国度之中,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初冬茂密成片的白桦林,印上了一排足迹。
即使冰天雪地,前路茫茫――
如果她命中注定不能成为一位公主,也不能成为雍容高贵显赫的皇后,那么在这片寒风凛冽的土地上踏出一步,成为心中的女王。
纵然无人识得,步履皆冰,没有春日温暖,在这一片充斥着肃杀之气的极北之地,做心中的自己。
虽然拿着俄罗斯国籍,她初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听不懂本地话的异乡人,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咬着词艰难晦涩地练习俄语的发音。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苏晓琪从房子里出来,走在一条稀疏的街道上。她忽然被身后擦身而过高大的男子撞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身体倒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只觉得地面寒气袭人,刀割般寒冷刺骨。
一大群俄罗斯人,他们远远地望着她,黑头发黄头发蓝眼睛雪白的脸孔上透着惊诧,好像是看到了外星访客。她的眼眶湿润了,那个温暖自己的人在那里呢?
“你还好吗?”字正圆腔的中国话让她几乎热泪盈眶,一张年轻的脸来到面前,那是一张中国面孔,他穿着厚实的保暖棉衣,围着灰色的围巾走过来。
年轻男子俯身,低头看向脚下倒在雪里的女子,“你没事吧?”
她抑制住颤抖的音调,不让它逸出,“我没事,谢谢。”
他以奇特的表情盯着她的那条手臂,彷佛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正拉着它似的,稍稍一用力,便将苏晓琪拉了起来。
“小姐,检查一下你的贴身物品,比如钱包。”
他瞥了她一眼:“经过这里可得小心,因为在这一条路上,随时都有被抢被偷的可能。”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袋,“糟了,钱包!”
年轻人开口道:“小姐,我看你还是报警吧?”
“报警?……那是肯定的。”
虽说没有把多余的钱放在钱包里的习惯,但此刻他的话却提醒了她,从来没缺过钱的自己,需要去思考未来几年的生活了。
他打量着她,“出门在外,谁都可能遇上难事,尤其是新到莫斯科无依无靠的人。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到中国领事馆附近求助。”
话说到这里,他又道,“如果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去中国领事馆附近的聚缘公寓看看,那里比较适合刚到这里的人。”
领馆?她眼睛看了男人一眼,刚才情不自禁地用中文与年轻人交谈,这人以为她来自中国?年轻人注视着她懊悔的样子,以为自己有了什么麻烦吗?
“多谢。”她说道。
男人临走前对她道:“不用谢。”
他的身影逐渐淡去。
房租到期时,苏晓琪用手机查了聚缘公寓,位置在领馆附近,口碑不错,住过这里的人点评说,环境好又经济安全。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她去了那家公寓,登记完毕,上了楼。
与前台小姐聊天后,她知道楼上有一个留学多年的海归姓游,被骗至俄罗斯几经周折来到莫斯科,老板是位上海人,收留了他。
这些年来,出国的人很多,经常有人被骗到某座城市,前来求宿的被骗者沦落至此,没有钱、没有工作,这种事件不止发生了一起,虽说外面世界骗子横行,酒店老板却待同胞不错,先安排住宿,再解决吃饭问题。
她打听了一下楼上的那位游先生,此人旅日多年,这二年又在俄罗斯,对本地比较熟悉,虽说过去沦落到连吃饭都成问题,如今却和酒店老板做起了工艺品生意。
住进来之后,她开始琢磨未来的生活,若是重操旧业做古董艺术品,是一个投资不菲的领域。苏晓琪决定去拜望一下游先生,顺便了解一下这里集市的情况。
从房间里出来后,她走到电梯口,就在这时,右边路程走过来一个人。两人对上目光的瞬间,对方仿佛也很诧异,似乎没想到她到这里来了,然后很快地端正站姿向自己走来――
“你的钱包找到了吗?”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摇头道,“上次的事情,真的谢谢你。”
“你到这里来?”她问。
年轻人道:“听说我高中同学住在这里,我来看看他。”
“你同学?”
“他二年前到莫斯科了。”
她从谈话里得知,这位年轻人的名字叫李维,高中时期是游先生的同学。
他们一道上了楼,去拜望那位游先生。
进屋坐下来后,游先生好奇地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李维讲了那天的经过,游先生又问她道:“钱包找回来了吗?”
苏晓琪回答:“很遗憾,那是一伙流窜在这里乌兹别克斯坦流民干的,这伙人既偷又抢,虽然警察已经抓住了为首三男二女,但是钱不可能再追回来。”
游先生一听对她表示了同情:“我刚来这里时,也是几经辗转。”
他的眸色温和地道:“出门在外,难免有什么难处,大家都是华人,在这里应该互相帮助,这里的老板也不错,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们说说。”
李维却笑了笑,“听说这位小姐是在俄罗斯出生的呢,不过她五六岁就去了美国,在那里呆了很多年,所以本地语(俄语)不是说得很好。”
“请问小姐贵姓?”游先生询问。
“卡捷琳娜。我有一半中国血统,你们以后叫我中国名晓琪好了,”她介绍自己道,“我过去住在马拉霍夫卡,外曾祖父是侨民,母亲给我取了个中国名字晓琪,祖父曾经开了一家运动与医疗绷带和悬带工厂,后来倒闭了。”对于这段履历,她已经很熟悉了。
不知道为什么伯纳特在安排身份时选择了卡捷琳娜这个名字,也没有过问。临走前,她托人告sù父亲,自己在外旅游,过几年会回来看他,不用担心。从离开美国的那一刻起,她的过去已经斩断,在这里无人识得自己。
刚到俄罗斯时,她为了融入这里甚至花了很长时间学习俄语,关在屋子里苦练了三个月,直到她能够渐渐地开始自如的运用。
她看了看两人,微笑道:“我在五岁之后去了美国,这里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与游先生和李维交谈后,她了解到俄罗斯市场的情况,利润很大,去除从摊位费各种强加上面的费用还有保护费等等,利润的高,但是外来人不受保护。自己的本地身份,可以享受政策保护。
回到公寓房间里,她每天五点起床,一边看书一边煮燕麦粥,她和本地人一样,早上吃的早餐是燕麦粥白面包,中午是加了盐的水煮土豆和熏鸡腿。
她先是在领馆附近区域摆地摊,从礼品到水果什么都贩卖,同时也收购的一些写生画纸,再转卖出去。
苏晓琪收拾完摊位,回去的路上,听到身后响起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怀疑有人跟着自己,因为她有过被跟踪的经验,行走时便迂回到左侧或右侧,反复几次,她发现身后的人也跟着交换位置,确定自己是被跟踪了。
谋财?谋色?还是谁派来的?
这一带距领馆很近,没听说过治安很坏啊?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发现跟踪,为了自保必须立即采取反制措施。对策是:一、引起旁人注意,二、在安全带停留,三是利用商场,汽车、变装等抛掉对象,四是告sù警察,让警察去盘问对方。
她环视四周,在这条街道上没有看到巡逻的警察,也没有大型商场,也没有公共汽车和taxi在这个时候经过。
步履匆匆地走了几步,苏晓琪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在前方行走,那道背影看似眼熟。她加快脚步追上去,低头道:“先生,能不能借个打火机?”
前方的男子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你?”
苏晓琪抬头一看,原来是李维。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跟踪我。”她低声地道。
李维对她道:“跟我来。”便拉起她的手臂,往前走。他们匆匆穿过街道,经过一个拐角,然后躲在墙角。
一名乌滋别坦男子跟过来时,李维挥出狠狠一记拳打在他的右脸上,那个跟踪她的人一时不察,被击倒在地,酿跄了几下,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被年轻人打倒在地。
乌滋别坦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后,望见到她身旁的年轻中国男子,他无心恋战,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拔腿跑掉了。
李维转头对她说:“在你住的一带,一般连警察都不会来骚扰,没有人敢来找事的,只是这条街听说最近出过一次抢劫事件,所以下次还是不要走这条路了!”
两人结伴而行,李维送她到公寓门口,便转身离开。
“谢谢你。”她在李维身后感激道。
“不必客气。”
他早在拉斯维加斯赌城见过她,记忆很好的自己,记住了这个一掷千金的客人,但是她不会记得他――因为他只是一个荷官。
所以上次撞见她时,他才会有那么奇特的眼神,又见她过着这种节俭又朴素的生活,为什么会如此,她什么也没说,他也不打算过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如他自己。
苏晓琪与李维挥别后,他穿过街道上的人流,到了一家医院。李维走进病房里,一位金发姑娘躺在白色的床上,她正闭着眼睛,手臂上插满了仪器导线。他在床边坐下,自言自语:“我们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