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明轻叹,眼睫柔软地垂下去,眼底含着一点悲悯的哀光。
但他握着短刀的手,却自始至终连一个颤抖都没有。
“我开始了,如果受不了……就转过身去。”
……
与此同时,夜幕被大雪染白的时候。
银北斗第一要塞。
紧急会议已经结束了,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灯光隐约透过门缝与窗户漏进来。
只有坐在会议室最里面那个位子上的少将还以五指撑着额头,将自己埋在黑暗里。
他挂着耳麦,屈起的手腕上腕机闪烁,显示正在跟人通话。
某一刻,这位少将抬起脸,低声飞速说话:
“殿下……加西亚殿下?”
“我是谢予夺,您现在是不是在野外区域?您开的是什么型号的机甲?”
耳麦那边传来淡漠的一声:
“说事。”
谢少将习惯了这位殿下的冷傲态度,语速更快:“紧急异常情况,殿下。多只高阶异星生物突然出现在低危区,我们正在指示外出者撤回要塞,但今天恰好是适应期军官历练的日子,小孩儿们撞了个正着……”
“已经有一队全灭,还有两支小队被困在雪山里,从要塞再赶过去来不及了,我只好求殿下救救命。您看,您能去吗?”
耳麦对面静了几秒钟,似乎传来机甲呼啸的声音,加西亚说:“知道了。”
谢少将松了口气。
就他对殿下的理解,一声“知道了”,意思基本上可以和“行了交给我吧你们这群废物就别插手了”划等号。
谢予夺:“定位坐标我立刻发给您,第五小队暂时没有危险,但深入太过,一时回不来,我们担心胡乱走动反而会撞上高阶,让他们原地待命。”
“而第三小队……他们在报告中,自称遇上了b级的亚种。”
说到这里,谢少将苦涩地顿了顿,“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毕竟是几条年轻的生命,还是希望您可以……去看一趟。”
出乎意料,皇子殿下思忖片刻,忽然道:“这倒不一定。”
“普通的适应期军官,遭遇b级亚种早就全队覆灭了。既然还能活着联络到要塞……”
……
远离了要塞的夜空一隅,一架黑如钢铁的机甲正伸出修长的两翼,快速调头转向。
余下一地异星生物的尸山血海,以及缓慢逸散消失的赤红真晶丛。
驾驶舱内,加西亚皇子不紧不慢地从手边拿起发带,把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在脑后束起来,扣住扣子。
耳麦在闪烁,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可能是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收了我的苹果就是我的人了。
第27章 前行(1)
叮当。
染血的短刀落地,散乱在地的还有打空的麻药针剂、光束治疗仪、止血喷雾与绷带。
姜见明把一次性无毒手套脱下,也扔在地上。他跨过一地狼藉,疲惫地说:“来个人收拾。”
“再休息半个钟,然后我们回程。”
外头风雪依旧在呼啸,行军帐篷内血腥味还没散。
一句话话音未落,几个失魂落魄坐在一旁的队友全炸了起来。
“回……回程!?”乔率先惊叫,“姜见明,你开玩笑吧,那个大家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我们还回程!?”
艾丽焦虑地摊开双手:“对啊,现在好不容易安全了,咱们好好等着要塞的救援不行吗!?”
“不行。”姜见明在一旁坐下,慢吞吞地拢紧大衣,“救援和异星生物,很有可能会是后者先来,我们不能失去主动权。”
“那……”
乔的双眼瞪得滚圆:“——那你就撺掇我们去主动找死吗!?”
“那东西……那东西……我们真的会死的!!”
姜见明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不会。我现在没力气说话,具体计划一会儿再讲。”
乔在那里愣愣的,瞪眼喘着粗气。
这样子很狼狈,又有点可怜。
他杵了有快半分钟,喉结滚动两下,突然道:“姜见明……我告诉你,我们忍你很久了。”
“一个残人类,”乔猛地抬起头,粗声骂道,“天天摆那么一副清高的样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所有人的军师吗!?还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们的统帅!?”
这连珠炮似的骂声太突然,旁边的艾丽都被乔的爆发给吓了一跳,“喂!乔,你……你怎么了?”
但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显然,一连串变故所带来的恐惧与不安,彻底把这个本就不算坚强的青年给压垮了。
他忽然暴跳而起,脸上泛着异样的激动红光,指着姜见明的鼻子一连串地骂了起来:“我们跟巨蛛战斗的时候,你除了能冲我们喊撤退,还能干什么!?”
“要是我们小队少一个残人类,多一个新人类,说不定根本不会这样!!”
“就连救贝曼儿的时候,你不也是选择了自己逃跑,让你的智脑回去救人吗!?你也是个自私的家伙,装给谁看啊!?”
“……”
姜见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新兵们最常见的心理崩溃,他暗想。
初上战场就遭遇强敌,倒也不算奇怪。
本来银北斗设置一年的适应期,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可惜了,这次确实是意外的惨剧。
姜见明慢悠悠想着,他从身边的作战包里摸出应急能量水来,拧开盖喝水。
“乔!”
反而是李有方腾地站了起来,横眉怒道,“你失心疯了吗,说到底,当初掉下去惊动亚种的不是你吗!?第一个吓破胆逃跑的不是你吗!?”
但乔已经情绪失控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扭过头,在脸上堆出一个笑容,转而去推唐镇:“哎,唐镇,你也说话啊,你得想想清楚……”
他挥动着双手,好像极力想说服什么,“如果姜见明第一时间用雪鸠去救贝曼儿,让她得到治疗,那她一定不至于需要截肢啊!你其实也这么想的,对吧?”
“……”唐镇没有反应,自从姜见明的短刀在贝曼儿的右腿上落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对外界有反应了。
他双目无神地怔怔坐在一旁,好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乔更加兴奋了,恶意在扭曲的心里滋长:“你看吧,连你朋友都不护着你了。”
他又转过头去,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姜见明一贯悠然的眉眼间浮现出受伤的表情。
可没有想到,回应他的却不是姜见明。
而是一个虚弱沙哑的女声。
“……闭嘴。”
贝曼儿仰面睁着眼,眼神黯淡。
她动了动唇,“……懦夫。”
帐篷内凝滞的空气像一块脆玻璃,被她的声音哗然打破了。
唐镇蓦地抬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把愕然的目光转来——
“曼儿?”
“曼儿,你醒了!?”
贝曼儿努力地抬起头……她还平躺在临时铺出来的简陋“床”上,右小腿已经被截肢,被染血的绷带层层包扎。
“当时……”
她的手死死攥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衣角,一字一句,嘶哑地说着:
“当时,那只巨蛛向我扑过来的时候,那么突然,根本没有人能救我。”
“只有姜同学,他让我跳机甲,我听了。”
略显昏暗的帐篷中,贝曼儿的尾音不甘地颤抖:“如果不是姜同学,被蛛丝刺穿的就不是我的腿,而是我的脑袋。”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
雄心勃勃地迈向前线,撑过那么多天的辛苦锻炼,肩负着同伴的期望做了队长。
却这样不堪一击地惨败在突然出现的亚种下,葬送了自己的半条腿。
失去了完整的右腿之后,她还能……
还能留在银北斗吗?
“姜同学……”
贝曼儿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瓣,眼眶里发狠地含着一点泪花,“你有办法带我们脱离现在的险境,对吗?”
周围一时安静了,乔像个表演失败的小丑一样站在那里,脸上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而姜见明低头看了一眼腕机,淡淡说:“……还有二十三分钟。”
他又抬了抬眼,言简意赅地:“你们随意。要吵要打,去外面。”
帐篷内没有人再吵了。
半晌,唐镇忽然爬起来,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也不说话,咬着牙,踉踉跄跄地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风雪里。
李有方惊道:“喂!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