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太对,一定有哪里不太对。

    杭杨瞳孔在微微地晃, 脑子里一团糟, 他下意识避开杭修途的视线, 若无其事看向窗外的万里无云的晴空。

    谷导冲杭修途挥挥手:“过来聊。”

    他又在杭杨肩上随手一拍,谁知这孩子活像个一直紧绷的惊弓之鸟,竟当场剧烈哆嗦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至跌进杭修途的怀里。

    谷恣皱起眉:“你这……”

    杭修途一边轻轻揉着杭杨的头,一边跟他点头:“不好意思,小杨可能需要点时间进入状态,麻烦您讲戏吧。”

    谷恣随手把剧本往旁边一扔:“没什么好讲的,没有离谱的体|位,甚至不露点,拍的就是个氛围感,杭修途,你把杭杨带动起来就行。”

    “褚烨有三个情绪阶段,杭杨听清,没走神吧?”

    杭杨短促地“嗯”了一声。

    “一开始的暧昧和情动,尚且处在他接受范围内;中期,察觉到身体在向未知方向沉沦,他害怕、甚至于惊惧,因此有小幅度的挣扎;到最后完全沦陷于无声的爱抚。”

    谷恣手在床头柜上敲了敲,看向杭杨:“没问题吧?没问题走一遍。”

    杭修途点点头,他环视周围:“导演先清场吧。”

    谷导点点头:“正有此意。”

    “今天就这一个镜头,你们啃下来就行,主要是找对感觉。”谷导说着,招呼工作人员暂时离场,自己也走到不近不远的窗帘边上。

    他不再出声,抬手示意两人可以慢慢开始。

    杭修途把杭杨一直低着的头捧起来,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杭修途终于开口,像说悄悄话似的,声音很轻柔:“乖,跟着我的步调走就行,不用紧张。”

    杭杨不敢说“你才是最让我紧张的”,只紧绷着身体小幅度点点头:“嗯。”

    “好。”杭修途摩挲着杭杨的下唇,微笑起来。

    下一瞬,他捏着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提,形状优美的唇轻贴了上去。

    杭杨眼睛瞬间瞪大,但还勉强记得剧本,赶紧控制住下意识的挣扎,双手轻轻撑在杭修途坚实的胳膊上,仰着脸任其施为。

    站在角落里“窥视”的导演微微皱眉:感觉不对,这个吻完全不像两个主角在恰到好处的暧昧氛围下两厢情愿的结合,杭杨那边太僵了。

    但他没出声,由着这两人慢慢调整。

    然而杭修途只短暂在杭杨的嘴唇上流连了片刻,他抬起头,在杭杨耳垂上轻轻捏了捏:“小杨,轻松点。”

    杭杨瞳孔还在微微地晃:“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他感觉到温暖柔软的触感贴上额头——杭修途在他前额上落下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吻,然后趁着杭杨还在发愣,把人轻轻拥进怀里,在他耳边像呢喃一样低语:“接吻、做|爱,这都是表达爱意的方式,放松一点,多期待一点。”

    杭修途放松了一点搂住杭杨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再来。”

    和剧本里不同,起初,杭修途吻得并非热烈而动情,他只是在杭杨的唇和附近肌肤上细细密密地亲。

    但相接的触感、起伏的呼吸,甚至于相拥之人的心跳……一切都那么轻柔、生动,似乎爱意真的可以在这样唇齿交接的时刻,于无声处流转。

    爱、意——

    杭杨开始恍惚,这是怎样的爱意?是属于褚烨还是……

    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杭修途的吻逐渐加重,像是交响乐由轻柔的前奏进入序曲,荷尔蒙开始在两人之间发酵。

    窗帘旁边的谷恣半眯起眼睛:有点意思。

    两人从窗边吻到床上,杭修途终于松开杭杨的唇,他居高临下看着软倒在大床上的人——看他蒙着水雾的潋滟双眸,看他从衬衫中露出的锁骨,看他颤动的吐息和不堪承受般、微微颤抖的身体。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挑开杭杨束于腰间的衬衫,在他露出的一小段纤细腰肢上暧昧而轻柔地点了点,随后沿着腰线一点点向上。

    杭杨半阖上的双眼突然睁开,他的喘息声逐渐加剧,下意识想把身体蜷起来,躲避在他身体上游走的那只手,但杭修途的身体不由分说压上来,他像被箍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间,无处躲避那汹涌的、扑面而来的逼人快感。

    杭杨像逃避一样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间,白皙的脖子被这个小小的动作拉长。

    杭修途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杭杨像在山呼海啸间获得喘息之机的旅人,他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胸脯、腰身都随之剧烈起伏——

    但下一瞬,杭修途吻上了他的脖子。

    杭杨的心脏剧烈地抖起来,他挣扎地伸出一只手,出于本能的一声“哥”卡在嗓子里,他再次无声喘息了两下,颤抖而沙哑地喊出来:“陆浩初!”

    随后,他像把握了纾解情绪唯一的突破口,一遍遍地喊:“浩初、浩初……”

    杭修途轻轻握住他的手,稍一施力,温柔但全然不容抗拒地把手腕锁在杭杨头顶。

    而那个印在脖子上的吻没有停,反而顺着修长的颈部慢慢向下——

    杭杨发出难耐的呻|吟,他挣扎着想把身体侧过去,从这个灼人的吻中逃开,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又一次看到了、感觉到了,那个拼命想将他扯进去的旋涡——波流的中央是一个漆黑的环,未知、陌生,令他害怕,却带着无言的蛊惑。

    那是什么?源于哪里?通向何处?

    杭杨在茫然中颤抖着伸出手,他明明那样畏惧,身体忍不住靠近些、再靠近些……

    最后映在杭杨双目中的,是一双眼睛,一双淡棕色、美丽至极,但压抑着欲望的眼睛。

    当谷恣带着微笑走近的时候,杭杨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隔了层不明不白的雾,只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杭修途的袖子。

    “很好,”他听到雾气之外有人出声,“保持这个状态,我们来正式的。”

    这天晚上杭杨回去的时候腿是软的。

    陈絮和唐伊似乎在后座上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但杭杨一个字都听不清。他拍过不少戏,各种各样的,但都没有今天这么疲惫。

    这是第一次,杭杨对镜头表现出相当的不适应,谷恣的要求又苛刻到近乎变态,他的态度很简单:不适应,就拍到适应为止。

    他像一张被铺开在床上的烙饼,被放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撩拨、亲吻,直到整个身体白皙的肌肤都转为淡淡的粉、由于过度的疲惫露出点点慵懒的媚|态,才在镜头前不由自主地放松下身体。

    谷恣喊“咔”的时候是微笑的,杭杨以为他脾气不好,但事实证明这人耐心惊人。

    “很好,”导演看着杭杨,“一定要沉沦才可以。”

    沉沦……

    车上光线很暗,杭杨把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只手在自己侧脸上拍了拍:沉沦的到底是褚烨还是我呢?

    “累了?”杭修途的声音在旁边低低响起。

    杭杨赶紧摇摇头:“对不起,哥,我状态不好才拍到这么晚——唔。”

    杭修途手指再此按上他的双唇,物理打断了杭杨开口,随即轻轻搂住杭杨的身体,在他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杭杨把头放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攥住杭修途的外套,嘴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句“哥,我害怕”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晌,杭杨在睡意朦胧间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在这儿……以后别喊我哥了。”

    杭杨微微睁大有些失焦的双眼:“为、什么?”

    那声音低沉轻柔:“怕你混淆亲情和爱情。”

    “我们要演绎一对爱人,不是吗?”

    “那、那我,”杭杨手足无措起来,开始无意识地重复,“哥、哥。”

    他声音有点喑哑,甚至于断断续续:“哥我有点害怕,我真的有点、害怕……”

    “不怕。”那对熟悉的唇再此吻上杭杨的额心,声音里带着怜惜,但仍旧笃定,“小杨,叫我的名字。”

    “杭——”杭杨说不下去。

    他突然把头埋进杭修途的肩窝,本就没剩多少力气的身体又开始轻颤,小声地一遍遍喊:“哥、哥。”

    “不行,”杭修途温柔坚定地把他扶起来,盯着那双满是惶然的墨色眼睛,“喊我的名字。”

    杭杨被他半是哄诱半是“恫吓”说了半天,才终于小声开口:“杭修途……”

    “对,就是这样”杭修途带着鼓励的微笑,“继续。”

    “杭、修途。”

    ……

    他“杭修途”“修途”种种称呼乱糟糟地念。

    杭杨隐约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和失控,而他只能在无措中紧紧抓住杭修途的手,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

    第二天要拍的是戏份是两位主角的初见。

    晴日里的夕阳持续不过1个多小时,今天失败就得等明天,剧组从下午两点就守在塞纳河旁边,摄影对焦找角度,谷导就扶着画架跟两个主演随口闲聊:“你画画是有功底还是现学的?”

    杭杨把棕褐色的围巾往上提了一点:“我……杭老师教我的。”

    “哦?”谷恣眯起眼睛看向旁边的杭修途,“大概学了多久?”

    杭修途走过来:“不到三个月,从那次聚餐之后开始教他,把我这点皮毛学得很快。”

    谷恣笑着拍了拍画架:“你技能也挺丰富。”

    杭修途只回以微笑,并不接话。

    他拍拍杭杨的头:“他也很有天赋。”

    “只是稍画两笔不露馅而已,”杭杨的声音从围巾底下透出来,他把杭修途的手扯下来,“哥、啊不,杭老师你别总胡乱夸我。”

    第二次,杭杨这是第二次僵硬地从“哥”改口成“杭老师”。

    谷恣带着些许深意看了杭修途一眼,这人琥珀一样的眼睛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同往日依旧。

    谷导拿剧本挡住自己小半张脸,也不出声,一手插兜往河边走了两步。

    很快,西方的天被红霞浸染,大家迅速各就各位,把握这短暂的美。

    迎着冬末初春的风,杭修途笑着走上去:“在画什么?”

    大概是在异乡听到汉语,挥笔作画的年轻人悬在半空的手腕突然一顿,他回过头,只露出围巾上方的小半张脸,又匆匆转了回去:“……”

    没有说话。

    搭讪的东方人像不知气馁,满含兴致走近了两步:“夕阳?但是和今天的景不太一样?”

    围巾下终于有声音传出,很轻,但勉强能听见:“嗯。”

    那聒噪的来人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笑起来:“我见过你,在巴黎——”

    “你,”那身量纤细的小画家终于转过头,笔直看向他,露出那张可以跟夕阳争辉的漂亮脸蛋,“你,吵到我的夕阳了。”

    “对不起,”轻浮的青年当即道歉,他食指轻按在唇上,做出“嘘”的手势,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那我保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