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援护送的车队里,除了第五夫人外,还有许多马氏的人物,诸如马援的妻妾、两个儿子——他们和马援身上都戴着孝。
虽说第五伦终于等来了妻子,见到她下车后更是心中欢喜,赏心悦目的容颜谁会不喜欢呢?但表面却得收敛着,上前肃穆地嘘寒问暖。
“马扬州的葬礼可办妥当了?”
“没办妥当我能回邺城来么?”马援有些没好气,无他,只因心情不好。
马援之所以会扔下第五伦跑回关中,是因为家里出了噩耗:他的兄长,扬州牧马余病逝于任上,棺椁运回茂陵老家,因为马余两个儿子年纪都很小,马援这做兄弟的当然得回去张罗。跟兄长比起来,女婿,不重要。
第五伦和二大爷马余只见过一次,便是他被马援、万脩牵连,遭五威司命府缉捕的时候,马余时任中垒校尉,出面作证,救了第五伦。
而第五伦和马婵婵成婚时,马余虽远在东南,亦派人送回了丰厚的赠礼布帛,第五伦过去还暗喜马余身为堂堂州牧,日后可与自己南北呼应,不曾想离逝得如此突然。
这也是马援耿耿于怀的事,兄长比他不大多少,身体健壮,送他棺椁回来的官吏只说什么“扬州卑湿,丈夫早夭”,但亦有门下吏告诉马援:“扬州牧是招降会稽贼未成,气病的。”
据他们描述,马余做了扬州牧后,履行王莽的大赦方针,派人招降会稽大盗瓜田仪,此事就快成了,岂料那瓜田仪暴毙,马余只好让人继续和下面的小盗谈,庐江连率李宪却认为这是机会,发兵击之,导致盗贼不再相信官府,再度叛去,如今总共有十余万人反于江中。
朝廷反过来斥责马余,马余气怒交加,染了病,这才亡故。
要说这州牧也是可怜,看似位高权重,可实际上连郡大尹都不如。空降的封疆大吏往往是傀儡,因为州牧不仅要跟豪强斗,还得跟二千石斗,跟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牧监副斗。若非朝廷权威摆在那,一个县宰、一家豪强带几百人,都能将要地盘没地盘,要兵没兵的州牧撵跑。
马援只暗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当初若不来魏成帮第五伦,而改去扬州协助兄长,或许……
但这是不可能的,以马余那严厉兄长的态度,马援肯定不会想到他身边,至此天人两隔,就算想听家兄骂几句也办不到了。
想到这,马援心里再度有些难过,只岔开话题:“伯鱼,我不在这三个月,魏地没出什么事罢?”
要说内部的话,第五伦手边缺了马援这大将,哪能和李家动手,遂一直隐忍,而李氏也没被逼到悍然反叛那一步,双方保持现状,第五伦的政令进不去西北三县,李能也再不敢来邺城,故而整个春季都平安无事,百姓们也得以好好种田。
可外部却是如火如荼,泰山的赤眉军自斩了景尚将军后名声大噪,赤眉开始在泰山郡攻城略地,郡县不能制。
泰山周边地区,各路盗贼不管认识不认识,也纷纷借赤眉之名来抬高自己,女大盗迟昭平在寿良郡活动,梁山的董宪则控制了大野泽周边,他们都号称部众数万,尤其是前者,若再来魏地,只怕不像上次那么好对付了。
马援这时候发现,第五伦虽在与自己攀谈说话,眼睛却不断去瞄他女儿。
而女儿也在安顿家眷弟、妹,可那一对明眸,亦时不时抬起来看向这边,二人偶尔还会对上,这时候第五伦就会露出笑,而马婵婵则低下头。
马援知道,自己是在这碍眼了,没好气地站起身要走,第五伦忙拦下他。
“丈人行,还有一事。”
“若是闲暇,可去邺城军营一趟,有人在那等你,可有好些天了!”
……
早在马援离开前,就帮第五伦做了一件大事:沙汰郡兵。
口头上已经对第五伦“忠心耿耿”的民兵被拉到郡城来,接管所有防务。一千邺城郡兵里本来就有五百空额,只将里面太老、太小的统统剔除,剩下的兵油子杀的杀逐的逐,就基本是个空壳了。
然后就用这个壳,将贫民兵一整个装进去,酒瓶装新酒遂完成,虽然也有人对此不满,散播谣言,说贫民兵多是流民、盗寇,这不就是以盗贼防盗贼么?那段时日邺城人心惶惶,商贩关门闭户,百姓夜里都不敢出来,豪右亦疑神疑鬼,担心第五伦手下的兵会抢劫他们。
好在西门家比较合作,而李氏龟缩回西北三县,没人给第五伦整个“一碗粉还是两碗粉”的案子出来。
就这样几个月下来,证明被严格军法约束下的贫民兵,比王师的军纪好多了,一旦有触禁就立刻严刑处罚,邺城渐渐又恢复了往日场景。
如今马援再回来时,却见邺城军营又扩大了不少,第五伦竖旗煮饭招兵的路数已经很熟练,想进军队里吃口饭的流民佃农多的是,第五伦的目标是,入秋前再募一千兵。
马援离开期间,第五伦除了自己多过问一些军务外,又让督盗贼赵尨和臧怒约束士卒,不打仗的时候,二人确实很胜任。
等马援进入营地时,才发现不少士卒都围在校场处,不住叫好,他过去一瞧,却见里面一辆大车在前驰骋,而一旁有位白马少年紧紧跟随。
原来是在玩“盗骖()”的游戏。
这是一种炫耀骑术的马术,在车马疾行时,骑士伸手解去拉车的骖马,是为盗骖,骑手必须对马速、距离、时机有极佳的把握。
作为自己姓马,从小也爱马养马,还在塞北指挥过骑队,马援当然也是其中高手,只是年纪大后很多年没玩过了。
但哪怕以马援的眼光来看,场中这骑士的技艺确实不一般,却见其身材矫健,坐下白马肯定是配合多年的老伙计,配合主人的每一个动作,与战车靠得极近时亦不畏惧退缩,顶多就嘶鸣一下。
却见他动作轻快,两腿用力踏着镫——这时代不用第五伦发明,便已有马镫了。只一圈,就抓住了车马等速平行的瞬息机会,伸手解下了骖马,这行云流水的一幕看得众人屏息,见他成功后,更是鸦雀无声,毕竟人家是新来的,还有点砸场子的意味,半响才有人赞叹了几声。
“才一圈,而赵贼掾花了两圈才办到,他输了!”
马援当初一手发现提拔的赵尨有些尴尬,朝那笑眯眯牵着骖马过来的骑士拱手表示诚服,等此人摘了头上的胄后,马援才发现,他竟是那么年轻,恐怕才十八九岁,眉目间满是少年才俊的骄傲。
真是奇了,过去军中若有此种人物,自己怎么会没发现呢?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马援回来了,几个老吏连忙过来见礼,还低声道:“马公,这小儿曹太过张狂,目中无人,可得好好收拾啊!”
“是汝等欲欺他,反被收拾了罢?”马援嘴上笑着,心中却了然,此人大概就是第五伦所说“等了自己好几天”的人。
故吏们不甘,添油加醋道:“何止吾等,他可是连第五公的辟除,都辞让不受的!还说什么留在邺地,只为与马公一晤。”
“难怪伯鱼特别叮嘱我来会会此人。”马援更是明白了,示意众人退下,而少年也过来拜见。
白马少年打量着马援,目光是天之骄子的傲然,以及后浪不惧前浪的跃跃欲试,行礼时站得笔直:“茂陵耿弇,见过马校尉!”
……
耿弇便是朔调连率的儿子,也是耿纯的族侄,得了族叔的信后,便南下邺地一观究竟。
第五伦也大张旗鼓招待他,本以为耿弇愿意来邺城,是答应做“郡参军”一职了,岂料他却在宴席上借口年纪小,辞让了第五伦的好意。
年纪小?上一次说自己年纪小不能做官的,现在已经是魏成大尹。
第五伦确实比较欣赏耿弇,还以为是自己给的官职太低这高干子弟看不上眼,还欲加码,还是耿纯给第五伦补了一刀:“吾侄儿伯昭看不上的并非是官职。”
“那是什么?”第五伦下意识地问,是自己招待不周?
耿纯可高兴了,拍着第五伦道:“是你啊!”
这就有些尴尬了,第五伦自问,从容貌到才干,确实是平平无奇,全靠邀名养望和超出时代的眼光运营微操才有今天局面……他不是那种一照面就让别人心悦诚服的类型。
不不不,才不是,明明是耿弇这小儿曹有眼不识英主!
总之,耿弇就是拗不过从叔之邀,来邺城玩几天看看魏地风物。顺便,他家在茂陵,从小就经常听闻马援擅骑多武的名声,只可惜年少时便随父亲远赴幽州,未能和前辈耍耍,此番机会难得,便留下来等马援。
也就是说,他来这趟,就不是奔着第五伦来的。
说好的虎躯一震贤才纳头便拜,豪门大户送钱送粮送妹子呢?嗯马援确实是送了……
第五伦颇有些气闷,多说无益,遂打算让丈人行帮自己教训这小儿曹一番,再设法留住他。
而反思之际,第五伦也发现,自从来了河北,他的招揽贤才计划,就没有顺利过的时候。
岑彭被严尤重用,没办法,任光倒是推荐了南阳逃犯吴汉,说身在河北幽冀之地,第五伦大可去找找。但你知道幽冀多大么?几十个郡,绕一圈得一年,第五伦拿头去找啊。
而景丹也因为朔调连率耿况的厚遇,婉拒了第五伦的邀约,好在他在推荐幽州之才时,居然也提到了吴汉:“南阳吴子颜奇士也,亡命至渔阳,往来燕、蓟之间,伯鱼可遣人辟除。”
一次提及是巧合,两次就是真的奇士了,第五伦遂更加在意,他派去幽州的门下吏先到广阳蓟县,蓟县人说吴汉到渔阳了。
再跑到渔阳,渔阳人说吴汉到右北平了。
于是又追到右北平,结果那儿的人说,吴汉上个月就走了,去哪了?嘿,俺们右北平这么大,不知道,指不定去塞外乌桓了呢。
这就是一个在外乡行走的任侠游士,神龙见首不见尾,门下吏们跑断了腿,资用耗尽,只能回来报讯。
第五伦听他们描述在幽州听闻的吴汉事迹,更感兴趣了,但没办法,缘分没到,只能等下次。
而还有一位知道其家在何处的“大贤才”,第五伦派去“请”的人更惨。
却是那刘秀刘文叔,第五伦从其婉拒“主记室掾”的信中,得知他真名后大为惊讶,只觉得:“这莫非就是‘位面之子’?”
遂让第五福和几个门下吏带着打手再跑一趟,他们去时大言不惭说什么“宗主放心,绑也要绑来”,结果呢?
呵呵,第五伦直到现在,也忘不了第五福等人灰头土脸回来时的可怜样。
“抵达宛城,和上次一样找到军营,却听说刘秀已经不在严公麾下任职,犯罪避吏离开,吾等便追到蔡阳。结果刚进县里,只跟路边农夫打听了一下舂陵刘氏在哪,都还没提及刘秀之名,夜里回县中置所留宿商议时……”
“就被人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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