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秘的人来到了黄元御的面前。
当时的“蟊贼”黄元御多处重伤在身,卧病难起,高烧不退,身旁也仅有几名亲信手下,且都是混战中救下黄元御而后逃离海参崴,藏匿在格罗迭克沃乡下的隐秘宅院。
冷飕飕的木头房子里充满了窒息绝望的气味,包括“蟊贼”黄元御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陌生人的枪口下不得挣脱。
“要你们死,你们就一个都活不了。”
最后跨步走进这间房子里的大高个男人,扑打去皮大衣毛领上的一薄层融雪,拎过张圆木靠背椅,随后掏出在那年代还非常罕见的中华牌卷烟,他挥手制止面前这一众俘虏濒死前想要死个明白的绝望发问,自顾自敦实的坐下,“我叫张复兴,是个烟草商人。”
虽说“蟊贼”黄元御过去从未听过张复兴的姓名,但他的亲随里有人因常年在俄罗斯远东奔波生意而听说过张复兴之名,他的印象里,张复兴不过就是在同江口岸一带做走私烟生意的烟草贩子。
“我们与你无怨无仇…….”
话音未完,张复兴开口打断:“我和他们,也都无冤无仇。”
一句话犹如炸雷,话语中淡然的“他们”两个字,远要比刚刚被突然间破门破窗闯进的数十名枪手更另众人惊惧震动,“蟊贼”黄元御听罢,不由得再紧聚目光盯在张复兴的视线瞳孔,在他那深黑色的眼眸里,有着能够吞噬掉人内心的无底深渊。一天前,冬季的第一场雪。
海参崴那年的秋天十分短暂,漫长的寒冬就在雪花纷飞中到来。洋流交汇的海参崴不冻港上船只冷清,港口不远处崭新的双层商场大楼右侧泊车场内,缓缓驶入一辆挂有首都莫斯科农业部专用牌照的欧洲进口豪华轿车,这台车的后排座上坐着一位满面红光、厚嘴唇外翻的宽胖俄罗斯男子,他正是日后俄罗斯联邦最大的进口粮大亨加里.莫诺马赫,当时他就已身居势力庞大的哈布拉托夫家族粮食公司主席一职,掌控着俄罗斯东部海岸与西伯利亚大铁路线上的所有粮农贸易。
与此同时,和他并排坐在一起的人竟然是哈巴罗夫斯科烟草商人张复兴,两人路上不时以俄语低声交谈,待轿车停稳后,张复兴与莫诺马赫在黑色车窗内握过手,张复兴推门下车,加里.莫诺马赫紧闭车门,却并未离去。
初冬的第一场小雪落地即化,二楼扶梯下的侧门门前泥泞不堪,张复兴下车后自己一个人悠闲漫步在雪中,脚步沉稳。绕过泊车场来到商场正面,顺楼梯宽台阶走上二楼的平台,迎着飘雪的微风远眺大海,海面上很静,如诗如画般。
他转过身、背过风,就近靠在栏杆上,抬起皮鞋荡开脚下的大堆空酒瓶,掏出一只卷烟,点燃。平台附近五个俄罗斯力工丢下干活的麻袋不管,在冷风中喝着啤酒,看见张复兴吐出的袅袅烟气,便有人走过来借火,张复兴索性把一盒火柴递给俄罗斯青年,就这时,二楼平台另一边,最靠外面的那家大型粮油批发商店仓库侧门打开,一众华人面孔十几人,围绕簇拥着几位老者,人墙中心的一人身材壮硕,脸带凶煞狠气,他就是当年海参崴第一大华人帮派厦门党声名赫赫的“二当家”、如今的帮主陈宏亮。
海风混杂着小雪,飘来阵阵凉意。张复兴回过身望向大海,目光所及处,海港码头、火车铁路,这里实际上全部都是厦门党的地盘。
曾几何时,东部“海上粮道”就从这里搭港卸货,再经由西伯利亚大铁路终点海参崴火车站装厢上车,直运往欧洲莫斯科高加索。百年来,厦门党牢牢掌控着粮道生意,为保住码头铁路、捍卫百年基业,他们以流血和死亡对抗过这里的满族人、蒙古人、日本人和俄国人,对抗过流寇、土匪、军人和帮派,一次次血染这方土地,殷红了乌苏里湾和阿穆尔湾。然而此刻历史不会再重复,一qiē都已无可挽回,陈宏亮正将厦门党带上了绝路。
自“大当家”黄东来死后,华人帮派战争全线爆发,“二当家”陈宏亮接任帮主就不再公开露面,将帮派各项事务都分交由手下负责,自己集中精力指挥剿杀“蟊贼”黄元御和攻击“二老会”,为防有偏差不测,他在层层保护下深居隐匿,非帮派内高阶成员不得见面。像今天这样的公然露面即使是在厦门党自己的地盘内,尚属开战以来的首次,内部极少数核心头目才了解其中细节,此次陈宏亮的露面,实是迫于无奈的举措。
愤怒,需要付出代价;战斗,就必须流血。位高权重的陈宏亮深悉这一道理,他一生有近四十年以铁腕壮大厦门党,战无不胜。此番海参崴枪声不断,华人帮派翻天覆地,正可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宏亮为报仇雪恨一举铲除强敌,重振厦门党雄威,他以退为进将己方唯一弱点隐去,宣布停止运营一qiē帮派生意。
中止帮派生意的决策效果彰显,在黑帮地下战争时期带来了相当明显的优势。核心高层成员不再需要为经营生意抛头露面,其行踪全部转入高度戒备的保密状态,这使得在华人帮派混战期间,无论“蟊贼”黄元御还是“二老会”开展的偷袭刺杀,都只损皮毛,不伤羽翼,中坚力量保存完好。后期虽由于厦门党因全面剿杀“蟊贼”黄元御,被“二老会”趁虚而入大规模正面攻袭厦门党本部,导zhì厦门党出现大批高层骨干伤亡的惨败,但总体而言,如此低的高阶伤亡损失率和骨干实力得以保存,在这种全线黑帮战争中已经十属不易。也正是因此,即便当厦门党被“二老会”倾巢袭击惨败,“蟊贼”黄元御借势强攻却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险些命丧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