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沈辞是同她说此事,但沈迎牵她在小榻上坐下,自己单膝跪在她跟前,抬头同她说话。
她眸间意外,又忍不住笑,“今日怎么了?”
沈迎看她,温声道,“阿枝,年关起,我便不能留在家中了。”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怎么了?”
沈迎不会开这种玩笑,更不会像眼下这样,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眼中温柔缱绻,“阿枝,我原本是想年后再入京,陪你和山海,还有爹过年关的。但眼下自安去了边关,我要提前带山海入京一趟,不能留在家中过年了。”
顾氏惊讶,自安去了边关,同他要带山海入京有什么联系?
沈迎笑着看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握着她的手,目光里有温和,也有不舍,让顾氏忽得心慌。
沈迎轻声道,“夫人,出了些事牵连了沈家,要保全山海,便要把山海过继给自安。”
顾氏顿住,许久,才似反应过来,“行云,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氏担心,什么样的事需要将山海过继到沈辞处,而且,年关前就要赴京?
沈迎温声道,“阿枝,此事知晓得越少越好,才不会牵连其中,旁人问起,也同你没有关系。入京之后,我有旁的事情,许是去很久,也许是不会回来……把山海过继给自安,山海也好,你们也好,才都安全。”
见沈迎眼中氤氲,顾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行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别吓我……”
沈迎似是这一段时日的忐忑和波折一直压抑在心中,眼下,才埋首在她怀中,没哭没闹,只是温和平静道,“阿枝,我做了错事……我没有旁的法子,我只有这条路。”
顾氏唇畔轻颤,“可自安在边关,你去京中做什么?”
“阿枝,无论自安在哪里,我要山海去见的人,是陛下。”
顾氏整个人僵住,即便她再不了解朝中之事,但需要将山海过继到自安名下,又需要保全沈家这样的话,顾氏紧张得喉间重重咽了咽,“是,是陛下要你的性命吗?”
沈迎沉声,“是旁人要沈家的性命,断天子臂膀,是我,一步错,步步错,将沈家全盘拖进了沼泽泥泞,要想保全沈家,当存扼腕之心,阿枝,是不是对不起你和山海。”
“你走了,父亲怎么办?”顾氏泪盈于睫,“父亲怎么接受得了?”
沈迎拥她,“阿枝,就告诉父亲,我会告诉父亲,我有要事外出几年,等几年后,风波过去,你再告诉父亲。阿枝,替我好好照顾爹……”
“行云。”顾氏也拥着他,整个人都轻轻颤着。
沈迎伸手绾过她耳发,温声叮嘱道,“我带山海离开之后,切记不要打听旁的,如果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安同陛下有少时的情谊在,即便当初陛下让他去边关,也一定是护着他。这次自安为了救驾,险些连命都丢了,他与陛下共患难过,同陛下之间的情谊,旁人比不了。眼下,只有陛下才能救沈家,也只有陛下会因为自安救沈家。山海年幼,将山海过继在子安名下,就是自安的儿子,陛下会护他;山海留在陛下跟前,是人质,陛下才能对自安放心。阿枝,旁的事情我都已处理好,未及之处,陛下若是周全,你悉数照做。”
顾氏眼泪止不住下落,“好。”
而后,顾氏又道,“你是能瞒着爹,但自安要是问起,要怎么说?”
沈迎替她擦眼泪,“你尽数不知,日后,当让他知晓的,陛下会告诉他,不让他知晓的,陛下一个字都不会提。在陛下心中,自安重要。所以为了山海,你,自安,父亲,沈家,还有顾家,此事都要慎重。”
听到此处,顾氏倒吸一口寒气,“行云,你,你是做了诛九族的事吗?”
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顾家来!
沈迎没有应声,顾氏知晓他是默认……
顾氏拥他,“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
顾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行云,你可是被人利用了?太傅?”
沈迎怔住。
顾氏摇头,“你真当我不知晓,你从典州回来,你背上就有烧伤,你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后来又特意借我母亲缘由去了顾家,路上遭遇了流匪,你也不让报官。”
沈迎拥紧她,“阿枝,我对不起你和山海。照顾好爹,还有你自己,若有来世,来世我再还你……”
顾氏敛目,又伸手摸了摸眼中的两行眼泪。
心中清楚,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陛下交待的事……
顾氏连忙伸手,再度擦了擦眼角。
阿念回头看了看早前的夫人,还在偷偷摸眼泪呢,阿念一面走着,一面扯了扯陈翎的衣袖,悄声道,“父皇,刚才的夫人在哭……”
陈翎没有回头,温声道,“她是沈辞的兄嫂。”
阿念对兄嫂两个字默认,有些似懂非懂,但阿念却想明白了一件事,“这里是沈叔叔家吗?”
陈翎点头,“是。”
阿念忽然睁大了眼睛,新鲜得打量着四周,“这里就是沈叔叔的家呀!那父皇,我们去见谁呀?”
阿念似好奇宝宝。
陈翎温声,“沈老将军。”
阿念惊喜,“是沈叔叔的爹爹吗?”
陈翎轻嗯一声。
“哇~”阿念少有这么激动惊呼过。
正好到了屋外,屋中的咳嗽声传来,阿念才想起沈叔叔的爹爹病了,那他不应当这么高兴,这是方嬷嬷告诉她的,旁人若是病了,要关心。
何伯躬身问候,“陛下。”
“朕来看看老将军。”
何伯拱手,而后领了陈翎和阿念入了内屋,“老爷,陛下来看您了。”
阿念跟在陈翎身后,沈叔叔的爹,阿念眨了眨眼睛。
“快,快扶我起来。”沈逢时唤了声何伯,沈逢时是军中之人,早前是因为旧伤才回家中将养的,如今见到天子,即便坐在床榻上,当下也想起身朝天子行礼。
“不必了。”陈翎打断,“出去吧,朕同老将军有话说。”
何伯会意。
沈逢时稍稍侧转身子,朝天子拱手问候,“末将见过陛下,太子殿下,末将旧伤复发,不能下榻见礼,还忘陛下恕罪,殿下恕罪。”
陈翎轻声,“老将军免礼。”
沈逢时抬头,天子威严不敢冲撞,只恭敬看过一眼,便又低头。早前天子还是东宫的时候,沈逢时见过,眼下,又是不一样的风骨,可瞻仰,却不可细下打量。
低头时,目光正好同太子的目光交汇,沈逢时不禁愣住。
阿念也在陈翎身侧歪着脑袋打量他(因为沈逢时低头)。
沈逢时的目光微微颤了颤,明知君臣之间应有的礼节,却还是收不回目光,尤其是,太子忽然朝着他调皮笑了笑!
像,太像,像极了自安小时候……
尤其是方才忽然朝他笑的时候。
但很快,沈逢时察觉逾礼,即便心中万般诧异,不舍,还是收回目光。
陈翎尽收眼底,又唤了声,“阿念。”
阿念上前,“父皇。”
沈逢时又偷偷看了太子一眼,同自安幼时近乎一模一样,如同一幅模子刻出来的,活灵活现,便表情和神态都很像。一老一小,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种特别的温馨与和谐在其中,又似说不清道不明。
陈翎开口,“阿念,叫祖父。”
沈逢时眼中隐隐有什么在颤动着,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心中方才隐约在心底拂过的意思猜测……
阿念听话上前,“祖父。”
沈逢时眼眶忽然红了,不知道当如何应声,又不能不应声,就这般,沈逢时看向天子。
正好,陈翎低头看着阿念,叮嘱道,“阿念,日后,只能在祖父一人面前这么唤,旁的任何人在,都不可能,旁人在的时候要……”
陈翎话音未落,阿念机灵道,“沈爷爷!旁人在的时候要叫沈爷爷!”
陈翎心中轻叹,聪明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
“去吧。”陈翎朝他点头。
阿念便才去到沈逢时跟前,悄声道,“祖父,念念来看你了!”
“殿下……”沈逢时掌心攥紧。
阿念看了看他,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祖父,你是不是病了?”
沈逢时眼眶微红,而后颔首,没有说话。
阿念认真道,“那你快躺下,生病的人要躺下。”
沈逢时哽咽道,“好……但末将才起来,等殿下走了,末将再躺。”
阿念果真不纠结了,又坐在床沿边,同他说话,“那你要好好听话,吃药,不要踢被子,不能玩得出很多汗,这样病才会好得快。”
沈逢时不住点头,“好。”
——爹,生病了就歇歇。
如出一辙。
沈逢时仿佛看到了自安小时候。
阿念再次悄声道,“祖父,你是沈叔叔的爹爹吗?”
沈逢时点头。
阿念眸间掠过一丝欢喜,又道,“沈叔叔小时候听话吗?”
沈逢时笑,“不听话。”
阿念嘻嘻笑道,“他同我说他听话,要我也听父皇的话。”
沈逢时也跟着笑起来。
“那,沈叔叔挑食吗?”
“挑食。”
阿念惊呼,“他同我说他不挑食,要我也别要挑食。”
沈逢时尝试着同他对话,“那,殿下挑食吗?”
阿念顿了顿,而后摇头,“不挑食,我最听沈叔叔的话了,不挑食的,不信,你问父皇?”
沈逢时当然不会真去问陈翎,但爷孙之间的互动却让沈逢时心中温暖。
阿念托腮,“我最喜欢沈叔叔了。”
“是吗?”沈逢时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