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云看着他,眼神疑惑,可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等仔细看一眼上头的字,她愣住了。
这是一年前她给郝少东拍的电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五日,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
“这回想起来了吧。”男人躺回床上,背靠着床头半坐着,头也跟着凑过去看。
“你还留着这个呢?”陈叶云脸上有些发热,自己那时候怎么胆子这么大。
“那当然,我这辈子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电报,就那么十来个字儿我来回看了三遍。”
越说越羞,陈叶云简直想捂起耳朵,“那你该直接给我回一份电报,就写两字儿,不行。”
想起来当时郝少东回的电报,她又改口,“不对,一个字儿,不。你那时候可真省钱啊,你知道我给你拍的电报花了多少钱吗?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数。”
她看着郝少东,发现这男人笑意都坠到眼睛里了,“一块两毛六分钱。你给我回了一个字儿,行,就花了三分钱对吧?”
“我的错,我该给你多写几个字的。”郝少东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陈叶云现在胖了些,尤其是脸上长了肉,以前小脸清秀偏瘦,现在倒好,平添了几份稚气。
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他看着电报想起来和陈叶云见过的两次面,就直接答应了。
因为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自己爷爷过年过节不时打趣自己,说自己有个叫陈叶云的媳妇儿在北梧市,让他多攒点压岁钱,以后要娶人家进门。
没想到就算失联许久,最后也一语中的。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见面不?”
陈叶云躺到他怀里看着前方,思绪却飘回了十四年前,“记得,那时候我五岁嘛,他们说让我给你当媳妇儿,我还傻呢,真点头同意了,结果满屋子人都笑,我都想找个地缝躲起来了。”
郝少东也笑,他听着她说话,轻声细语也把自己带回了从前,“那时候我也傻,我说我才不要媳妇儿。”
说着话,他低下头去看着陈叶云,问她,“是不是很傻?”
“离我远点儿。”陈叶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一把把人推开,只觉得有些发热。
“那你记得我们第二回 见面不?”
“第二回 ?不就是去年结婚嘛,那肯定记得啊。”
“不是,第二回 算起来是四年前了,你爷走那回。”
陈叶云一听这话,倒是惊了一瞬,她从郝少东身上离开,又稍微坐直起来,“你那时候来了我们那儿?”
话里满是惊讶,她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过那时候她因为爷爷去世,十分伤心,就跟在大伯伯娘后头,家里来来往往很多村里亲戚乡邻,她对谁来过也没在意。
替我爷爷来送你爷爷一程。郝少东紧了紧她手,又说,“那回我刚到你们家里就见你眼睛红得不行,见到人也是跟着喊一声,看过谁其实都没看进去似的。我那时候就跟你大伯伯娘说了几句,在你家吃了个饭就走了。结果下午我往外走的时候,又见到你了。”
“又见到了?”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天发生什么事儿了。
村里的二流子瞧着陈叶云貌美,就爱逮着机会跟人说浑话。她一向是能躲就躲的,村里人都知道,陈家小云性子好,温柔大方。
结果那天,自己爷爷办丧事,下午她一人跑后山头坐,着想着家人去世掉眼泪,那二流子又逮着机会出现了。
郝少东往城里走的路上就碰见这一幕。
本来瞧着瘦弱斯文的陈叶云被个看起来就流里流气的男人纠缠着,他一瞬间就来了火,正准备赶过去帮一把,却突然见到陈叶云抄起山头的石块就往那二流子身上扔,她准头也不太行,可就是气急了,看着那人这时候还敢来缠着自己说浑话,是看到地上有什么就往他身上扔,最后还高高举起旁边有人放那儿的镰刀作势要给人砍过去,那样子像是不要命似的,大不了同归于尽。
村里二流子一贯是欺软怕硬,本就是嘴上占占便宜调戏人,现在瞧着陈叶云这副模样,吓地赶紧跑了。
郝少东还没走到一半,就看着人自己把二流子打跑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跟她搭个话安慰两句,又见到陈叶云扔下镰刀,用手背擦擦眼泪跑回家去了。
“我这辈子还没那么凶过呢。”陈叶云想起那事儿了,现在只觉得当时还挺有勇气的。
“我那时候看着就觉得你跟我想着的不一样,还有这一面,我本来想过去帮忙的也没来得及,你自己就把人赶走了。”
郝少东揽着陈叶云,手抚了抚她头发,“第三回 再见面就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了。”
“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快一年了。”陈叶云只觉得时光飞逝,每天的日子不时平平淡淡,偶有惊涛骇浪,可再回想起来,又各有滋味。
“你这一块两毛六分钱花得挺好,挺值的。”郝少东把电报拿过来又看了看,上头就十三个字,却串起了一南一北两人的命运。
“我那时候身上一共就一块三毛三分钱,这是花了大半积蓄呢。”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自己给自己挑了个结婚对象。
幸好,挑对了。
*
家属院里都忙碌起来,准备东西过年。
陈叶云家外头挂着腊肉,一条条白花花的五花肉熏成了酱黄色,被拧了两股的细绳穿孔挂了上去,等挂上一个多星期差不多就能吃了。
今天大伙儿准备去打粉,农场今年产量好,家家多分了小麦,现在晾干了装进袋子了,提着去磨坊那儿排队磨面。黄丽珍本想让她歇着,自己帮她打回来,可陈叶云现在七个月,大着肚子在家憋久了,许久不动还觉得难受,总想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况且她还有帮手。
大军肩上搭着一大袋小麦,双手攥着袋子口往前走,后头是陈叶云和黄丽珍几人,走得慢些,都将就她的步子。
“这会儿人多不多啊?玲玲可馋了,想吃饺子呢。”
“估计多,我让华子他们几个先去排着了,咱们一会儿到了就过去。”
转眼走到磨坊那儿,不少人提着袋子来磨面,三个石磨一起转动着。
这时候大家都夸黄丽珍让孩子先来排着好,能省不少时间。
等排到她们了,大家让陈叶云头一个去,大军把小麦粒倒进磨盘里,驴子拉着石碾一遍遍碾过,将麦粒磨成粉。
“噢哟,前头有人还打白面哎!”董桂花耐不住性子先去前头看了看进度,正巧看着有户人家把麦麸全给脱了,净打白面。这可是奢侈啊,粮食本来就紧张,谁家把麦麸脱了,重量少上许多,可就不够吃了。
“这是上哪儿发财去了?”几人小声嘀咕,看着人磨出来的粉又细又白。
陈叶云也攒了几撮头白面,想用来包饺子,吃起来筋道不破皮。不过没攒太多,剩下的大多再裹着麦麸磨,磨出的粉带着褐色,瞧着差得是挺多。
“都是吃,这点儿也差不多了。”反正都是多分的,加上每个月给的粮票也不赖。要是都和人比,吃饭都不香了。
过小年的时候,她就拿这几撮头白面包了饺子,上回买的猪肉直接冻在屋里压根不会坏,等化了冻再剁了一斤肉馅,擀了面皮。
一家人在屋里包了70多个饺子,全煮下锅,白白胖胖的薄皮饺子渐渐浮上来,被舀进碗里。
一大盆饺子,两碟醋,郝少东拿簸箕端着往楼下走,陈叶云挺着肚子和大军玲玲跟在后头。
楼下院里大伙儿一起围着吃饭,因为除夕年夜饭还是照惯例去兵团吃,所以大家决定院里就小年一起热闹热闹。
陈叶云他们煮的饺子,黄丽珍家做了条肥美的整鱼,赵雪梅家炒了白菜猪肉......
难得大鱼大肉,所有人都吃得嘴上带着油,尤其是几个孩子那小嘴就没停过。
“吃点鱼肉,这味道好。”郝少东时刻注意着媳妇儿的动静,她现在夹菜也不方便直起身子夹,便时常给她碗里添菜。
“小云多吃点,吃了好有力气生娃。”郭梦莲坐她对面,把那盘鱼和腊肉调了位置,就搁到陈叶云跟前,“鱼吃了好。”
“哎,不用的,郭姐,郝少东能给我夹。”陈叶云没劝成功,只能道声谢。
那鱼肉很嫩,吃着确实不错。
李思思问她,“云姐,你这肚子几个月啦?还有多久生啊?”
“七个月!”玲玲抢着答,她一直牢牢记着,姐夫说姐姐还有三个月就要生孩子了,要是他没在家,发现姐姐肚子不对劲就得赶紧叫人。
“那快了,我们院里也要添新了!喜事,大喜事!”
“不止一件!”辛倩嘴快,忍不住看看身旁的李思思,“那儿还有呢。”
众人又朝李思思看过去,只见她面上带着几分羞涩,嗔怪辛倩多话。
“哎哟,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己人。”辛倩双手把着她肩膀,“难不成你结婚还不给我们散喜糖啊?”
“要结婚啦?”
“思思相看对象啦?”
院里其他人是真没听说这事儿,李思思开了年就要十八了,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前头黄丽珍还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呢,是农场一农工,不过两人没看对眼。
李思思害羞地点点头。
“准备开了年两边见面聊聊,没大问题就把亲定下了。”她哥李怀安说着计划,他前头老婆病死了,两人也没个孩子,便把老家的妹妹接过来住,李怀安家里只剩个老爹,脾气差还爱打人,李思思要是在家里准是受苦挨揍的命。
不过,这下妹妹再一嫁人了,他自个儿又是孤家寡人。
“那我们可等着吃喜糖了。”
“思思,你相看的哪家的?”赵月忍不住好奇,是哪家小子能把人给娶走了。
“是知青点的宋光明。”她年纪小脸皮薄,说起自己对象来声音也小。
“宋光明是哪个?”农场人多,要都认全了可难,尤其是知青点那边的,他们更不熟。
不过黄丽珍熟,她打听的事儿可多,“是那个沪市来的宋光明不?”
看着李思思点了头,她才接着说,“人长得挺好的,随时戴副眼睛瞧着可斯文,听说人以前学习也好,要是高考还在的话,准能考上首都的大学,现在在大队当会计呢。”
陈叶云听得啧啧称奇,倒不是为了宋光明这人,是为了黄丽珍,“珍姐,你知道的也太全乎了。”
“小云,有什么事儿找珍姐问总没错。”赵月在一旁跟着笑。
“黄丽珍,你要是把这份心思本事放在学习认字上也不至于小学都没念几天嘛,字都认不全。”只有赵雪梅爱和她互相拆台。
“你好意思说我,你也不认识几个字!我们大哥不说二哥哈,半斤八两。”黄丽珍咬一口饺子,肉馅嘴里溅出香味,香得她不想搭理赵雪梅。
“小云,你这个饺子包得好!好吃。”
陈叶云正听着她们斗嘴偷摸笑着,突然被点名,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黄丽珍逮个正着。
“好啊,你是不是也笑话我不认字。”
“珍姐,我怎么会啊!你别冤枉我。”陈叶云又笑着给她夹了个饺子讨饶。
作者有话说:
热烈庆贺陈叶云同志给郝少东同志拍电报一周年~~~给留言前二十名的宝贝们发红包
第49章 拒絕親熱
这头说着李思思结婚的事儿, 那头,曾志刚看一眼李怀安问他,“思思要嫁了, 你不再找一个啊?”
李怀安今年三十七,带了他妹这些年也不容易,等人一结婚, 屋里就剩他一人了。
“再说吧,现在也没考虑这些。”他端起酒杯朝曾志刚示意,两人碰了个杯,再一饮而尽。
这些年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不过他想等送了妹妹出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