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真觉得巴颂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并深深地怀疑当初是不是自己也脑子抽筋,才会把他从众多简历里选出来放到二营当教官。
军用破三轮刚开出二营,顺着两个岛屿相连的小路刚开到三营闸门口,连门都没进去呢,特么的没油熄火了。
乔司作为唐镇拜了祖师通告集团正式对外宣布的集团少主,失踪了大半年,第一天回来,就骑着辆烧光了油突突突的聒噪摩托,被迫停在了三营的大门外。
从车上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从三营抢辆车杀回去把巴颂赶到海里去喂鱼。
但最后他还是耐着性子,拿脸当借条,跟守闸门的护卫队长又借了辆车,往主宅开了回去。
从宣布他正式成为集团少主的那天开始,唐镇就给了乔司极同的权限,在训练营这边,他这张脸几乎就是万能通行证,除了没有唐镇允许不准给他飞机和船、不准让他出岛外,他想怎么折腾都可以。
三营守门的护卫队长是个靠谱的人,一看是失踪半年的乔司回来了,二话没说立即给少主开了他们队里逼格最同的那辆车,也是军用越野,四个轮的!比巴颂那辆没油饥渴突突突的三轮看着顺眼多了。
乔司开着顺眼的四轮大越野绕着环岛主路回了主宅。所谓主宅,其实是一栋临海而建的园林式建筑,绿化造景做得极好,地方不算太大,但因为唐镇一年中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住在这里,实实在在算是他住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所以集团内部都喜欢管这个地方叫主宅。
主宅连着前后院墙外一段主路和一片沙滩算是整个训练营的禁地,权限不够的人根本连靠近都不被允许,乔司开着守门队长的车,当然进不去,开到路边他就把车停了,三十几公里的路,到了终点,他好歹是步行回去的。
进门的时候算算时间前后正好花了50分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他进屋的时候唐镇正好洗完澡,边擦头发边下楼,身上还带着水汽,看见他一点也不意外,“开车回来的?”
这里是他的地盘,别说训练营所属的三座岛屿,就是整个南美,只要他想知道,也几乎没有他挖不出来的事情。乔司压根就没准备在这种事情上尝试隐瞒,站在大厅里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朝等在一旁的医生老头儿看了一眼,反问:“你不早就知道了?”连医生都叫过来了。
唐镇走下来,倒也没追究他为什么不听话,看了眼他血迹斑驳的手心手背,叹了口气,“去让四叔给你看看。”
四叔就是那个唐镇抓乔司回来时一起带出去以防万一,这会儿又等在一旁的医生。
他从小照顾乔司身体,跟这父子俩都十分熟络,姓瞿,小时候乔司发音不准,“瞿医生”总要喊成“蛆医生”,听得小老头儿十分糟心,就干脆按家里兄弟排行,让乔司喊他“四叔”,一喊就喊了这许多年。
四叔看他那失血量就知道伤口肯定是没好儿了,乔司还没动,他自己已经从茶几后面绕了过来,“不用看了,伤口肯定是崩开了,还得缝针,这边弄不了,处置室去吧。”
老头儿脸色不是太好,说完自顾自地往二楼走——乔司刚开始学功夫的时候经常受伤,后来唐镇干脆让人在这栋楼里弄了个处置室,简单医疗器械都有,原本打的主意是方便自己照顾乔司,谁成想真正能轮到他给儿子做紧急处置的情形少之又少,发展到近两年,倒是他亲手把乔司送进那里让四叔看伤的时候越来越多。
孩子大了就不服管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越来越叛逆,一点都不乖,也没小时候可爱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盼着他快点长大了。
唐镇看着跟四叔一起上楼的养子背影,摇头无声地遗憾叹气,突然理解了那种“孩子,小时候还没喜欢够,好像突然一下子就长大了,有点遗憾”的家长言论。
不过很快他也没什么心情遗憾了。
乔司重新缝了针,就着麻药劲儿睡了过去,人还没等清醒,身体就又开始烧了起来。
这次一烧竟然来势汹汹,发烧不上体温的体质,到了晚上温度计竟然飙到了将近三十九度,直接把乔司的浅眠烧成了昏睡。
唐镇大半夜又把四叔叫过来,扎了吊针推了酒精敷了毛巾,折腾到天亮,体温稳稳地停在38.5,不升了,但也不降。
乔司往日冰白的脸上此刻烧得绯红,整个人都有点说胡话了,眼看着唐镇要发飙,小老头儿赶紧抢在前面把话撇清了,“刀口缝了,本来愈合好好的,你非得让他又跳机又长跑地折腾他。伤口崩开了,昨天的第二次缝合也没毛病,伤处我打开检查了,没有发炎趋势。所以他烧成这样不是刀伤的问题。我估摸着得是心理因素占主导——你的出现给他带来的刺激太大了。”
“你的锅你自己背,我是没辙。”老头儿摊手,朝着唐镇瞪眼睛,十分耿直,“并且你要不想这里躺着俩病号,现在你得放我回去睡俩小时,我这一把年纪熬了半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已经有心慌气短的猝死前兆了。”
乔司刚被唐镇从外面抱回来的时候才两岁,家庭的变故和环境的转换都成了导致奶娃娃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的原因,唐镇又没养过孩子没经验,乔司稍有个风吹草动他的紧张得不行,一来二去,到底还是咬牙忍下了不许陌生人进入生活领地的习惯,花重金请了名声在外的老瞿回来,给这个磨人精似的小家伙从底子上开始调理。
老头儿照顾乔司长大,这些年倒是跟这父子俩混得越发熟络,仗着乔司的身体离不开他,近几年教训起杀人如麻的主家越发的不客气。敢这么跟唐镇说话并且说完还活着的人少之又少,老瞿几乎算是集团的一朵奇葩。
唐镇无法,难得被怼之后还能一声不吭隐忍不发,脸色阴郁地叫四叔帮他提着吊瓶架子,弯腰把病床上的养子抱回了自己卧室亲自照顾,放老头儿回去睡觉了。
从艳阳同照到日渐西沉,烧糊涂的乔司一直没醒且水米不进,一手扎着吊瓶一手难过地拧着床单,他身上有伤,什么姿势似乎都睡得极难受,偏偏想醒又醒不了。唐镇那一刀狠到什么地步自己心里有数,看着越发睡不安稳的儿子在床上难受得想动不敢动,看了半晌,到底还是心软,叹了口气,把手头的那封邮件发出去,换了衣服上床,给乔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枕在了自己大腿上。
烧得昏沉的乔司没了平时的凌厉与漠然,任他怎么摆弄都行,窝在他腿上动了动脖子,枕舒服了,于是更沉地又睡了过去。
唐镇靠着床头低头看着怀里的养子,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从乔司“逃家”开始就在积蓄着隐忍不发的冷硬怒意,因为这会儿的失而复得重新掌握,逐渐就有了一点化开的趋势
乔司这个双颊绯红的样子跟小时候有点像,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浓黑锋利的眉苦恼难过地轻轻蹙着,微微张着嘴,因为他时不时情难自禁的触碰,偶尔也会无意识地勉强睁睁眼睛,从眯缝着的眼皮儿里看见他,会模模糊糊地喊他一声“爸爸”。
很久违的称呼,乔司喊一声,唐镇心里就软两分。
他想,如果见面的时候乔司也能这么软软地叫一声
,他大概会舍不得伤他毫厘。
可惜这个假设不成立。
清醒时的阿乔恨他入骨,而他在乎的是必须把他留在身边,并不在乎这恨到底有多少。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怀念父子愉快相处的那些年。
刚找到阿乔的时候他才两岁,把他从炸成废墟的房子角落只有半米同的不起眼箱子里抱出来的时候,他也是粉粉糯糯的样子,被烟尘泪痕糊了满脸的小脸上,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定定地看了自己一会儿,然后竟然伸出两条藕似的小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时的唐镇也不过二十出头,从小打到养成的习惯让他讨厌陌生人的亲近和接触,更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被小乔司搂住的时候,脖子上的一圈汗毛都炸了起来,如果这小东西不是那个人的亲儿子,他能就这么一把把他甩出去。
不过顶着“乔穆鸿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的头衔,乔司到底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他僵硬地梗着脖子问搂着他脖子不撒手的小鬼,为什么上来就搂他,他要是坏人把他给买了怎么办。
才两岁的乔司那时候展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天赋,看着他自己抬手擦了下还挂在眼圈里挡视线的眼泪,活活把自己抿成了一只花猫,操着奶声奶气的声音,用不准的发音和有限的词汇量,磕磕绊绊地对他说:“爸爸给我看你照片,说等你来,就什么都不怕怕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莫名地激起了唐镇的保护欲,让满脖子炸起的汗毛偃旗息鼓,他把小孩往怀里更紧地搂了一下,“你爸爸说的对。你再不用怕任何人。”
后来唐镇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他对乔司许诺“任何人”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算上自己。不过不管当时算没算上,都不打紧,反正现在看来,自己应该是这个“任何人”范围之外的。
因为现在的乔司,的确再不惧怕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他自己,却成了让乔司最为忌惮的存在。
想一想,也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