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营训的是杀手死士,三营练的是拳手护卫,一个主杀,一个主护,两个营的主事者乔司和景洲也像是天生的相生相克,从小到大都不对盘。
乔司看不上景洲对唐镇惟命是从令行禁止的态度,景洲也不待见乔司被唐镇惯得在营里说一不二、所有人还得马首是瞻的模样。
不过相对于乔司直截了当毫无遮掩的无待见,景洲对乔司的态度始终是那种十分克制的友好,乔司有事找上他的时候,只要不犯他师父的忌讳,他通常都会答应,即使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骂这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师兄中二。
景洲是个十分看得开的人,他挺信命的,觉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数,所以每个人就理所当然地有了不同的活法。
就比如乔司,被唐镇从小养大,因为唐镇捡他捡的早,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自己的师兄,成了整个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人生如同开了挂,实在没道理可讲。
不过他也不太羡慕。
毕竟开挂的同时,他还必须得承受唐镇那偏执成狂的可怕控制欲和占有欲,连随便出个海的自由也没有那既然不能随心所欲地玩乐和享受生活,景洲就觉得,掌控了整个集团的权力和财富,也还是没什么意义。
所以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掌控了一部分权力和财富的人生也不错。至少不用像他师兄一样处处受制,可以在他师父的容忍线以下,尽情地放飞自我。
这种放飞自我的结果是他执掌三营后,把三营的惩戒区彻底给改了。
乔司拿到二营后改的是训练形式,而景洲改的是惩戒方式。
他从小就对各国古代沿袭至今的刑虐特别感兴趣,所以仿古复原加上原创,他生生把主保卫之职的三营,变成了比以杀人夺命为目的的二营更为压抑残酷的同压区。
惩戒方式改到后来,已经不是普通在训学员能承受的了,景洲就说服唐镇,把集团内部的“监狱”挪到了三营。
“监狱”关的都是些跟“”作对又落到集团手里、偏又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杀不得的人物,以及潜伏在集团内部刺探消息又被揪出来的探子之类的,这些人收拾起来不心疼不手软,只要留口气,基本就是百无禁忌,怎么玩都行。
集团监狱是个推门进去哀嚎声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绝于耳的腌臜地方,所以景洲带路往这边走的时候,越走得近,乔司脸上就越难看。
放在这地方的“礼物”实在没什么好期待的,乔司只觉得有点生理性的犯恶心,推门之前停住脚步,扭头问唐镇,“我可以不看吗?”
唐镇抓起他的手,拇指磨了磨他干燥温热的掌心,率先推门带他走了进去——
“跟你想的不一样。你会喜欢的,我保证。”
确实跟乔司想的不一样。
两个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四十岁左右,被绑着双手吊在景洲最大的这间审讯室里,这就是唐镇送他的礼物。
会喜欢才有鬼了。
乔司气的手都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愤怒,就好像是被亵渎被玩弄了,他咬着后槽牙转头森森地问唐镇,“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镇想摸摸他的头发,被他毫不客气地一掌挥开,顿了一瞬,到底还是收了手,目光深沉地看着被吊得只有脚尖着地的男女,嘴角勾起一点森冷的意味,“这两个是当年对你父母下杀手的人。我们俩找凶手找了这么多年,现在我终于可以把他们交到你面前——”唐镇说着,看乔司陡然一变的目光,摇头喟叹,“阿乔,你知道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骗你。”?
是的。
乔司知道,唐镇再恶劣,他也不会在父亲的事情上开玩笑。
二十年前,集团动荡,各方势力夺权,乔司的父亲、杀手榜排名多年来不下前三的乔穆鸿,本来多年来跟集团始终处于一种合作愉快的雇佣关系、却意外被卷入纷争,随后扶年仅十六的唐镇从前代总裁手里夺权,顺利坐稳了集团掌门人位置。后来又替唐镇将原本只有两个营的训练营一拆为三,将训练的方向做了更细的划分,把原本训练营的势力打乱,中间悍然横插了个杀手死士营进来,强行隔开了当时各种利益勾连在一起的一营和三营。
乔穆鸿用了三年,亲自担任二营的总教官,亲自选人亲自训练,用他知道的一切办法,以最快的时间给唐镇培植出了第一批心腹杀手,那一批二营所有顺利出师的受训者,全都为唐镇所用,奉唐镇为主,以效生死之命。
时至二十年后的今日,当年的那批人除了殒命和要求退休的,依然又不少人在集团内部身居同位要职,整个乔穆鸿训出来的那批人,二十年内,没有一个人背叛唐镇。
最难熬的那几年,乔穆鸿和唐镇相互扶持,乔穆鸿为唐镇结仇无数,唐镇亦给他能给的全部信任和权力,直到那批受训者出营,集团局势逐渐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趋于稳定,乔穆鸿才得以抽身,跟唐镇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唐镇也没想到,乔穆鸿说散散心,竟然真把心就这么散了出去
乔穆鸿回了趟国,没两个月就又回了北美,但那会儿唐镇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大半夜总一个人站露台上抽烟,一抽抽半宿。
但是乔穆鸿不说,唐镇也就不问,直到三个月后把二营的事情彻底交接给了别人,他又出去了一趟,这一回,他再没回来
只寄了一封只有他们俩才能看懂意思的密信,大致意思是说,找到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了,就此金盆洗手退隐归家结婚生子去了,让唐镇好自为之,不必寻他。
他说不让找,但本来以为能相互扶持着就这么过一辈子的人突然带着“真爱”失踪了唐镇根本不肯罢休。然而他的本事都是乔穆鸿教的,现在乔穆鸿存心要躲着他,所以他掘地三尺也没找着。
再有消息,就是两年后。
仍旧是一封密信,乔穆鸿说以前的仇家找上门甩不掉了,叫他带人来援。
那时候的唐镇都疯了,亲自点了身手最好的心腹,近五十人杀过去,最终却只来得及在爆炸的废墟中救出乔司。
乔穆鸿和他那没见过面的“师娘”,都死在了那场爆炸里,凶手不知所踪。
乔穆鸿对唐镇有大恩,他也是唐镇刀枪不入的心里最深的那道痕迹。
乔司从懂事起就知道唐镇一直在找当年的凶手,后来他长大了自己也查,俩人找了十几年,他依然一无所获,没想到走了的这半年,唐镇居然把凶手揪出来了。
震惊又错愕,他觉得自己应该感激这个男人,毕竟唐镇找到的那是杀他父母的仇人,从血缘上讲,这笔血债,该是跟唐镇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可是在唐镇对他做了那些畜生做的事儿之后,他对着唐镇说不出感谢的话。
刚才的敌意倒是没有了。
这份礼物,不能以喜欢与否来评论,但是,的确很合心意
乔司慢慢地深吸口气,无意间手里摸到腰间的刀,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唐镇刚才会突然把刀还给他。
——是给他杀人用的。
乔司握紧了刀柄。
这刀锻造之始就是用血养出来的,本就是自带肆虐凶意的杀器,这会儿不断积蓄多年的仇恨含混着几天来压抑到极致的神经形成巨大的洪流冲破内心的防线,乔司手握住刀柄的时候,那刀仿若有生命般、立即回馈给他凛然森冷的气息,躁动几乎无法按捺,乔司拇指轻动,乌黑的腰刀随即露出了小半截。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了,半点闪烁犹豫都没有的目光沉定肃静得吓人,唐镇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今天他的刀势必要见血。
这俩人是他送给乔司特别的成人礼物,他不在乎乔司要怎么处置,但无论怎么折腾,他俩现在还不能死。
唐镇给一旁待命的景洲递了个眼神,景洲拿着早就整理好的、从真真假假口供里扒出来的那点蛛丝马迹的线索,一起给了乔司,“师兄,您手下留情,人暂时还杀不得。我们查到他们背后还有老板。”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俩就是两把枪,当年杀乔穆鸿和叶秀东夫妻俩的人,另有主使,但是到底是谁,他们还没问出来。
乔司放开握刀的手,拿着资料翻了一遍。
资料上前前后后林林总总,从怎么揪出这俩人,到怎么审讯,都问出了什么,分条缕析写的很明白。
乔司一字一句看得很慢,等他从头到尾都看完了,把那资料夹一合,接着连个盹儿都没打,霍然抽刀,寂静到听不见呼吸声的审讯室里,铮然一声凛冽金鸣激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饮血无数的刀锋淬着主人森寒的杀意,一刀擦着被吊缚的男人肩胛骨,用进了肩膀。
乔司记忆力一向非常好,刚才逐字逐句地看下来,他连之前唐镇和景洲对这俩人的刑讯过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男人原本肩膀就有烙伤,当时已经烧穿了真皮实打实地烙到了血肉上,为了给乔司当礼物,景洲按唐镇的吩咐养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表皮结了痂,今早才刚拆了各种纱布找了赶紧干净衣服给套上,这会儿乔司一刀压着那伤用进去,刚长好的新肉被长刃刺破,又被刀尖顶着肩胛骨旋了个圈的刀锋碾碎,血立时就跟被泼了一盆似的涌了下来。
“呃嗯!”血腥气霎时蔓延出来,男人死咬着牙还是压不住惨呼,额头颈侧青筋猛地绷出狰狞的的线条,冷汗如雨下中,头顶吊着他的铁链如同垂死挣扎一般,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硬生生把刀口碾成血洞的乔司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眸光依旧清澈又干净,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瞳仁黑得可怕,仿佛什么光都照不进去似的,冰白的脸上漂亮的五官仿若冰雕雪琢般生冷,毫无感情的声音连半点起伏都没有,“是谁?”
男人是个汉子,被乔司招呼都不打的一刀激出了野性,在根本形容不出来的剧痛中拼命缓了口气,他竟然还能对乔司逞凶,“老子等着你们废了我!”
“为什么要废了你?”乔司慢慢把刀拔出来,随手甩掉了上面站着的血珠,他连纠结和犹豫都没有,话说得十分理所当然,“四肢健全功能不缺你才有求生的欲望,真废了你,你就该求死了。”
他说着,回头问景洲,“景洲,有火吗?”
景洲是什么人?资深刑讯套路研究者,他这地方别说是火,连特么火电焊设备都有。当下叫手下人去拿,拿回来的东西也是奇葩——乔司找他要的其实就是个火把蜡烛之类的,但他手下给乔司拿来的是只喷火枪。
烤雪茄用的那种。
乔司随手打了一下,火舌倏然喷出,幽蓝的火光映在脸上,他此刻的神情与唐镇惯常动怒时处置人的样子,其实十分相似。
不管他喜欢还是讨厌,接受还是抗拒,行为模式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乃至一些细微的习惯,在很多地方,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他身上的确带了唐镇的影子。
那是十六年来一点一滴融进骨血汇入灵魂的、甩也甩不掉的羁绊。
“极端条件下,烧焦伤口可以止血——这一点你也懂吧?”乔司微微偏着头,眉宇间甚至有一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韵味儿,可手下做的事情却实在残忍了些——喷火枪那妖异的幽蓝火焰直接落在了男人被戳了个血洞的伤口上,在男人几乎再难忍受的压抑惨叫中,乔司连手都没抖一下,依旧冷定漠然,“这活儿我没做过。不过我以前看别人玩过——我在你身上戳了窟窿,再帮你止血,不伤你骨骼筋脉内脏器官——不过我刀身比较窄,所以我想,你全身上下我大概能碾出来三十个窟窿。你想试试吗?”
男人知道乔司没开玩笑。
他在景洲手上都没想过要自杀,这会儿对上乔司,就只这么个照面的功夫,他却想求死。
没别的法子,他想咬舌,舌头向前伸往上下两排牙齿间一送,嘴型稍变的一瞬就被乔司察觉,乔司右边伤势没好本来活动不方便,见状却直接抬手干脆利落地卸了男人的下巴。
“什么时候你要是想说了,你就点头示意我。”乔司说着又拿起了刀,“要是一直不想说,我们就慢慢来。这次的三十个戳完了你还可以养伤,等你养好了,我们再来玩第二次。什么时候你或者你的同伴想说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一手教会了乔司所有东西的唐镇都没见过乔司能狠到这种地步。
他了解的、正常状态下的乔司,十几年如一日死讨厌着刑讯和虐杀,处置人的方式永远都是一枪毙命,按乔司自己的说法,这样做就跟他杀人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个人的长相记清楚的习惯是一样的——他认为那是死亡到来之前生命最后的尊严,应该被尊重。
像现在这样,几乎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暴走状态。
但是没人比唐镇更了解,刚被带在他身边的小乔司前几年是怎么哭着喊着要找爸爸妈妈熬过来的,所以现在十六年的仇恨找到宣泄口,一朝爆发出来,也没人比唐镇更清楚,乔司想要发泄的肆虐欲有多强烈。
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的阿乔这是被逼急了。
何况,回来的这几天,也着实被他压得太狠了些。
两者相加,得成倍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