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儿眼中弥漫的绝望从未如此深沉过,即便是当初他强要了他,将他困在这深宫的牢笼中,也从未让他这样的伤心绝望。
绝望中全是凛冽的恨!
他恨他!
恨他让他以男儿身经历如此之事,恨他让他如同女人一生孕育子嗣,恨他将他的人生搅得如此天翻地覆,更……'恨他让他成了一个怪物……
我是一个怪物……
那人儿绝望的捶打着自己,不断的说自己是怪物。
那一字一句椎心泣血的怪物,如纯刀一般凌迟着他的心。
孕育他的子嗣对他来说不是任何值得欣喜的事情,而是耻辱,是他雌伏在他身下的见证,是他折辱他而来的孽障,是他的罪!就算是老天都容不下这个罪孽!
那全然崩溃的人儿甚至诅咒那个刚刚失去的孩子,诅咒他是孽障,是天地不容的罪,所以老天将这个不容于世的罪孽收走了……
“陛下……夜深了,奴才伺候你歇下吧。”看着皇帝那抓着矮几上颤抖不已的手掌,全安哽咽着低声劝慰。
玄湛有些恍然的看着那如豆的烛火,恍恍惚惚的开口道,“……全安,你说……”
“主子。”终于听到静坐几个时辰的皇帝陛下开口,全安倏然一惊,忙低声应了。
“朕的孩子……真是罪孽吗?”他呐呐的低语,带着畏惧和不确定。
全安鼻头一酸,看着怔怔望着他的皇帝陛下,他忙将眼角的泪意抹干,强自笑起来,“陛下,您这说的什么话?您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君王,您的孩子都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贵胄,怎么会是罪孽?”
顿了顿,全安轻叹了一声,“陛下,小殿下孕子一事,实属天赐的恩泽,只是事出突兀,小殿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身,突然告知他能孕子,他一时无法接受本就是情理之中,老奴相信,给小殿下一些时日,待他平静下来,他定不会再如此抗拒。”
男子孕子,虽说是举世罕见的旷古奇闻,违逆阴阳,但是对陛下来说,这何尝不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男子孕子,确实是违逆天理,小殿下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当初小殿下还是被陛下强要了。
他想,如若两人两情相悦,现在的情形一定不会是这样。
“天赐的恩泽吗?”
“陛下,男子孕子这等旷古奇闻举世罕见,不是天赐的恩泽又是什么?”全安将他肩头滑下的薄披风小心给他披上,“陛下,您和殿下都是有福之人,定会得天庇佑。”
“是吗?”玄湛苦笑着摇摇头,“但愿吧。”
“陛下.”“下去吧。”他疲乏的摆摆手,示意全安退下。
全安看了看这空无一物的暖阁,“陛下,夜深了,安歇吧,殿下这里有孙大人和奴才照应着,不会出任何岔子,您这眼珠子都熬红了,再这样下去,您的龙体哪里承受得住?”
雍州水患,殿下又出事,这一桩一件叠着,这主子爷定是熬了多日了,又是今日这连番的打击,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住的。
小殿下拒不见陛下,陛下痴痴的在这里坐了半宿,看这架势竟是要在这里熬过这一宿……“陛下,明日您还要早朝,王大人已经连着递了两三道折子来了,雍州之事迫在眉睫,几十万的受灾百姓等着朝廷的旨意,前朝没您这主心骨,什么事儿都办不下去,您今儿再熬上一宿,明日如何扛得住?”朝中政务堆积如山,朝臣没有决断之权,还得要这主子爷亲自御批,可是以这般模样,这皇帝陛下又挺得了几时?
玄湛只是倦极的摆摆手,示意全安下去。
劝过之后皇帝陛下依然不为所动,全安也是无法,这主子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如若再劝下去,只怕是要惹得他恼了。
他悄悄的退了出去,唤小太监搬来枕被,撤了暖阁靠窗坑床上的矮几,将被子铺上。
“那奴才在外头守着,陛下您在此处歇一宿吧,好歹闭会儿眼睛,您眼珠子都熬得赤红了。”看着皇帝,全安难得越了一次矩,“主子,您听奴才一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还要照料殿下一辈子,您现在就把身子熬垮了,以后可怎么办?”
劝完皇帝陛下依然无动于衷,全安只得悄悄退出去。
丑时正的时候,他进来瞧了一次,看见皇帝陛下依然静坐在软榻上,让人备了杯参茶搁着,寅时正他进来瞧得时候,皇帝陛下依然静坐着,那参茶也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全安急得团团转。
想来想去无法,他最后进了内殿,打算瞧瞧里边儿的小主子之后再来劝慰这皇帝主子,可是进了内殿,却看到那抱膝坐在龙塌边角上颤颤发抖的云恸,还有跪在榻沿哭红了眼睛的福全,想要劝慰的话就这样梗在喉咙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现到底是将谁伤得更深,可是他想,陛下这般不好受,身为身生之人的小殿下只怕更加不好受,无论他有多排斥这个孩子,此刻最疼最伤的,定然不是旁人…
寅时末,他捧着参茶悄悄进来暖阁,皇帝鼻息依然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模样如同一座石像。
“陛下。”
将桌上的冷参茶换下,“陛下,老奴去前朝宣旨多停朝一日吧。”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