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生出、培养出成舟如此的优秀的女孩,光是在后代这一点上,便已胜过她许多了。

    敏若摸着踏雪柔软的毛,思忖间也觉着胤礼在外面大概会比在河道衙门中还要更顺利一些。

    毕竟是瑞初势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在江南的这些年,瑞初还真不是吃干饭的。

    只怕康熙也没想到,他亲手放到江南,一开始只当做是令虞云监视江南时以身份安抚民心锦上添花的女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已经借着这份便利走出了多少步去。

    他以为放出去的是一只温顺忠诚、会站在枝头为大清江山盛世不倦歌唱的金丝黄鹂鸟,但实际上,他似乎只看对了“不倦”两个字。

    瑞初正在外,提着锄头孜孜不倦地挖他的墙角 、挖大清的墙角。

    慈幼院专门教导三到六岁幼儿的蒙学堂已经在全国各地开起十四家,纺织厂、留玉龄都相继建立了附属蒙学堂,江南近来也隐隐有建起对外招生的蒙学堂的风声,因此举为瑞初首创,江南之地要建起,自然也理所当然是由瑞初牵头。

    蒙学堂后,还有不只教授四书五经的义学堂,蓁蓁近年也在筹备在江南开设微光书院分院事宜,内外藩蒙古草原上,免费的教导读书、简单医药、如何更好的饲养牲畜的学堂更是遍地开花——虽然称不上极多,但每位公主府下至少辖有两所中等规模的。

    在康熙不知不觉间,他的女儿们已经走出了很远去。

    因近几年罗刹国动作频频,康熙今年稍微休养好了身体,便敲定要巡幸塞外一事。

    只是他夏日又中了暑气病了一阵,太医着实不敢叫擅动,因而巡幸塞外的日期,便一直被拖到冬日。

    因早得诏令,安儿今年差事结束后也并未急着回京,而是先至热河行宫打点诸事,等待圣驾来临。

    因为有康熙巡行塞外之事,瑞初动身前往蒙古的日子也一拖再拖,最终在夏末动身、秋日抵达。

    江南夏日酷暑炎热,她又岂不知塞外清凉,是避暑绝佳之处?只是暗地里的事务繁冗,她离开的日子越短,越不容易出疏漏。

    她出来半年已是勉强,虽还有虞云和几个心腹坐镇,还是不足以令她十分放心。

    因瑞初的行程变动,本来打算春日就走的雪霏也跟着她等到了夏末才动身北上。雪霏事情倒是不多,她一时离身,天足会之事全部交给兰若打理,也不会有什么意外。额驸孙承运无官职差事缠身,自然与公主同行。

    瑞初已有数年未能回京了,她是打着在塞外与敏若相聚的主意,敏若也正是如此想的——因而今年夏日康熙生病时,她难得地殷殷关切了数日,并十分精心地照顾了一下康熙的身体。

    就是她在御前侍疾那几日,书芳偶尔瞥到她盯着昏睡的康熙的神情,总觉得下一瞬敏若就要脱口而出唤大郎。

    ……嗯,她觉得这应该不是她的错觉。

    在敏若“体贴周到”的照顾下,康熙身体逐渐好转,他终于清醒过来并恢复了些气力的那一日,敏若表面用帕子抹泪喜极而泣,心中也慢慢松了口气。

    让她见女儿的工具人,可不能现在就撂挑子不干,不完成任务啊。

    没办法,虽然知道康熙正经还有几年好活,但他近年身子也是每况愈下,在他身体情况不容乐观的情况下,能够顺利去塞外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被敏若的“殷勤侍奉”与“周到体贴”感动了,忽然生出几分少年夫妾老来伴1的感慨的康熙完全不知道敏若心中是如何想的。

    大概有些时候,“无知”也可以算作一种幸福吧。

    敏若这样细致体贴地一照顾,康熙本来歇了的“拉进感情、培养知心人”的想法又死灰复燃,然而敏若看定他一时半刻是不能动身了,干脆利落也给自己来了场病。

    这个岁数了,侍疾耗费精神体力导致病一场,也是常事吧??

    窦春庭非常熟练地给出了“需要静养”的医嘱,康熙又有朝政需要处理,来探望两次,又将那份心做罢了。

    敏若这一套招式,书芳和黛澜都熟了,好笑之余只有无奈,并无担忧。但也时常来养乐斋与敏若作伴,三人偶尔谈起巡幸塞外一事,心里都不大确定。

    按照如今的局势算,敏若觉得康熙大概会去,但如今康熙的身体又并不乐观,她不免也悬起心来。

    他身子怎么可以不好呢?怎么可以不好好养生呢?!

    敏若痛心疾首地想,他身体不好,对得起期盼见面期盼了许久的她和瑞初吗?!

    不靠谱的男人!

    幸而康熙还是比较硬挺的,或许是因为罗刹国近年动作频繁,恬雅那边也回报来了罗刹国私下意图联络喀尔喀蒙古几部首领的消息,令康熙重视起来,又或许是因为准噶尔部要与和硕特部联姻。

    这门婚事一定,就打破了康熙关于准噶尔部的一些规划,而婚后小夫妻同住准噶尔部,他也担心和硕特部会借机参与准噶尔部内政。

    说到底,那一群外藩蒙古中,并无几个能真正令康熙放心的。

    因而修养一秋,待天气转凉后身体好转,康熙便将巡幸塞外之事提上了日程,朝堂、内务府都为了此事忙碌起来。

    敏若宫里也一样,时隔数年,她难得要出一次远门,从要跟着的兰杜兰芳乌希哈到不能跟去的迎夏迎春,人人都提着口气预备各种事宜,就没一人能松着心半点不操心的。

    往前巡幸塞外,阿娜日大多同行,但今年太后身体不如往常,经不起旅途劳累奔波,阿娜日也放心不下太后的身子,便留在京中照顾太后。

    黛澜身体虽有好转,也想念瑞初,但敏若不敢冒险让她严冬时节去往寒冷之地,黛澜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愿,就被她强力镇压劝止住了——最终还是她与阿娜日在宫里作伴,敏若与书芳同行上了路。

    动身的日期最终被定在了冬月里,十月左右甘肃一带受灾,朝中忙于赈灾之事,若非康熙坚持,只怕巡行塞外之事就要被取消了。

    真正走时,京中已是遍地银白的寒冷时节了,马车上生着炭炉,敏若也裹着狐裘,如此还是感到凉意侵身。

    橡胶车轱辘前两年就被“研究”出来了,再加上官道铺了水泥路,坐马车倒是比从前好受一些——但舒适的也有限。

    敏若梦寐以求的橡胶车轱辘在康熙眼里已经是十分便利的好东西,为远行提供了极高的舒适度,但对敏若来说,就是在称得上是幻想破灭了。

    也没得劲到哪去。

    马车慢悠悠地上了路,敏若裹着狐裘睡得迷迷瞪瞪,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要仰天长啸——我的蒸汽机和铁路呢?!

    可惜,橡胶车轮和水泥路她使使劲还能叫人弄出来,按照大清如今这条件,要搞蒸汽机和铁路就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敏若在马车里郁闷了几天,满脑子都是高铁动车大飞机。

    其实橡胶车轮和水泥路并非没有效果,但敏若已许多年未曾这样远行过了,又是寒冬时节北上,途中苦寒格外难熬,便显得车也难做了。

    每日赶路,途中驻跸休息的行宫别院也不可能处处顺心,乌希哈生怕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肉掉在这路途中,随时携带一套可以配备数口不同型号锅具的炉子,无论在行宫里还是在马车上都辛勤努力,操办各种吃食点心。

    跟着她的小宫女也奋起努力,因而虽在外头,敏若乃至兰杜兰芳她们的胃都没遭多少罪,仍是吃得十分顺口。

    再加上每日坐马车赶路缺少运动,抵达热河行宫那一日,敏若脚踩在实地上,手拢在手捂子里,悄悄捏了捏手腕上的软肉,心中满是感慨叹息——谁能想到,她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健康体型,竟然险些在冬日的长途旅行上毁于一旦。

    算来算去,这事得怪康熙。

    他要是夏天那会没生病,直接在夏日里巡幸塞外了,她苦夏胃口不好,也不可能被乌希哈喂胖啊!

    迎上来迎接额娘的瑞初与安儿、洁芳全然不知他们额娘有多么不讲道理,多年未见,今日终得重逢,哪怕是一贯坚强的瑞初,此刻可不禁眼眶微红,上前向敏若行礼,被敏若拉住手时也舍不得挣脱开,只依依唤:“额娘——”

    四下宫人环侍,多是不知底细之人。

    敏若忍住抱住女儿的冲动,只捏了捏瑞初的手,然后四下探看,问道:“你皇父车马先到,可曾去问过安了?”

    瑞初轻声应着,道:“女儿与兄长、嫂嫂先向皇父问安,而后才请了皇父的旨,来这里迎您的车架的。”

    敏若便笑,洁芳走过来道:“行宫内一切已打点稳妥,此处乃风口,不宜久站,额娘移步宫内吧。”

    敏若点点头,放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乘上暖轿进入行宫内。

    她所居住的宫殿是由安儿洁芳亲自安排打点的,除了有些摆设不同之外,一应席褥布置瞧着竟然与永寿宫无二,足可见孩子们用了多少心。

    敏若心中一暖,洁芳吩咐留守的可信侍人已经热热地斟了牛乳茶来,“知道额娘不喜欢喝牛乳茶,这是兑了蜜糖和桂花做的。在这边喝这个驱寒最好,额娘忍一忍。”

    敏若便笑,道:“往素在京中也喝,有什么的。芽芽来玛嬷身边坐,出京前你十二姑还托我给你带一本手札呢。”

    芽芽听了有些惊喜地抬起头,瑞初与洁芳却直觉不对,敏若轻轻看了她们一眼,眼中似有深意。

    洁芳一下便提起心,安儿也觉出不对来,心里思忖着,面上神情没变,只悄悄握住了洁芳的手,夫妻二人十指相扣,是在相互安慰,也是同时在汲取力量。

    敏若轻轻理了理芽芽鬓角的凌乱发丝,温声问瑞初他们,“静彤可到了?听闻卓琅今年冬月已经成婚,不知是否能见到新姑爷。”

    瑞初心沉下来,大约知道敏若的意思了,与洁芳、安儿交换两个眼神,彼此心里都已有数。

    还是安儿笑吟吟地道:“三姐本来前日就该到了,但路上耽误了两日,昨儿来人说明日到。卓琅与新姑爷也来了,听闻和硕特部那孩子性子沉稳,品貌端正,是个很不错的,知道额娘护短,但人家既然不错,对卓琅也真心实意的,咱们可不兴难为人家。 ”

    众人便闲话家常一般随意说起静彤那边的事,又很快将话题调转到容慈、绣莹她们身上,只有芽芽感受到祖母微微握紧了她的手,觉出有几分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1:原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2:《水浒传》里,武大郎和潘金莲的梗。

    第二百一十章

    到底芽芽还小,有些话长辈们并不大忍心直接在她面前说,但敏若又觉得这件事应该叫芽芽知道。

    兰杜接管了这座行宫中的临时宫殿,四周宫人逐渐替换成可信的心腹,敏若握紧孙女的手忖思着,洁芳忽然将弘杳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背,命:“六姑姑不是说玛嬷到了快快通知她吗?你去六姑姑那告诉六姑姑一声吧。前儿她那的烩羊肉做得好,就说额娘说的,娘娘定会喜欢,求她叫厨子做一碗带来吧。”

    将最小的孩子支了出去,好像冥冥之中,就是一种开端。

    如今众公主中,唯有甘棠正在行宫中居住,余者众公主皆在外同部族扎帐——这也是体现她们在各部地位的一种方式,王公营帐拥簇公主大帐,彰显着公主在各部尊贵“无上”的绝对地位与话语权。

    洁芳叫弘杳去甘棠殿里的法子和事情都很刻意,以甘棠之敏锐,自然会料到其中有事,稍微透风给外面的公主们。

    芽芽下意识转头看向敏若,见敏若未曾言声,只是温和笑着对弘杳点了点头以示鼓励,便将兰芳刚刚捧来的八宝花丝攒盒打开,从中取出数颗用白绵纸细细包裹着的牛乳桂花糖和青梅玫瑰糖装进弘杳的小荷包里,笑着道:“与弟弟妹妹吃。”

    弘杳满足地望着鼓鼓的荷包,学着他阿玛平时的样子,人模人样地打了个千,方转身去。他今年周岁五岁,还没到抽条拔高的时候,矮墩墩的小团子学大人模样,瞧着怪叫人喜欢的。

    敏若不由一笑,侧头去看,兰杜果然已急忙叫人将途中备着的耐放的点心装了两盒,由冬葵的徒弟惊蛰提着点心盒跟随弘杳而去了。

    洁芳也唤了跟弘杳的妈妈和小太监进来吩咐了两句,才放心地叫弘杳走了。

    弘杳出去,殿门一关,殿中仿佛就是另一重天地了。

    安儿终究是挂念女儿,殿门一关,他急忙唤:“额娘——”

    敏若静静坐着,递给他一个眼神却没言声,眼神跟着沿着殿内窗户走的兰芳一起移动,瑞初倒是轻声道:“知道哥哥想念额娘,也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这么急着献宝呢。”

    安儿按捺住心急,同瑞初一唱一和地说了一会,兰芳回来在暖阁落地罩旁稍微冲敏若一点头,然后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地退了出去,殿门合上的一瞬,洁芳脱口而出:“可是皇上要在芽芽的婚事上做什么?”

    敏若轻轻握着芽芽的手给她以安抚,同时对洁芳道:“是已稍微露出点口风了。和硕特部与准噶尔部联了姻,和硕特汗最疼爱的小儿子却在准噶尔部定居,他不免会觉得弘恪地位危险。”

    烂船还有三两钉,何况和硕特部这艘船也并不算太烂?

    虽然让康熙感觉弘恪地位受到威胁的未必是卓琅。

    他此刻,心中真正提防的,是和硕特部是否意图染指准噶尔部,妄报噶尔丹在时的大仇。

    他们部落间的旧日恩怨,如果没有可利用之处,康熙是不愿理会的。但当这份旧日恩怨,会影响到弘恪顺利接受准噶尔部,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静彤也是算准了此刻有她坐镇准噶尔部,康熙又精力有限,最终还是只有通过她来布局掌控,才放心地拉和硕特部入局,混淆康熙视听。

    芽芽阿玛外家是钮祜禄氏果毅公府,她阿玛本人又在天下享有盛誉,虽不在朝而声誉远过在朝,芽芽身份尊荣在当下的皇孙女中当属头一流,将她许配给 弘恪为妻,弘恪立刻通过妻族在这局里增添了极多重量。

    要给弘恪增添本钱,芽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康熙只是对敏若露出一点口风,而并未对外广而告之此事,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布局,仅仅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什么时机?

    自然是在行宫聚宴上,各部属臣在列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