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缨换了衣服出来,问:“黄金还在不在?”
丁巫说道:“大部分应该都还在,罗龙文轻装出发,带走的东西很少。我还在箱子里发现了严世蕃给他开的过钞关免税文书、密函,还有几封来往的书信,以及他制作了一半的香墨。”
一旁治疗的魏采薇竖起耳朵细听,陆缨说道:“如果罗龙文只是逃跑还算好的,怕就怕他回到京城,找严世蕃说我们一路跟踪他,盯着他的金子不放。严世蕃此人,爱财如命,我们扣下他的黄金,就是要他的命,他岂能轻饶了我们?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好人先告状了。”
陆缨提笔,“我给二姐夫写信,就说严世蕃派心腹罗龙文和倭寇联络,以五千两黄金资助倭寇,意图在走/私中得利。严世蕃的免税文书,书信密函,还有这五千两黄金都是证据。”
汪大夏捶床说道:“对,要不然带五千两黄金来江南做什么?肯定是来通倭的。”
汪大夏掏出明王的大印来,这一个月来,一直是他管着章,幸亏魏采薇和陆缨及时搬救兵,否则,明王病死,汪大夏恐怕要当新明王和海盗头子了。
汪大夏把大印抛给陆缨,说道:“请几个书法高手模拟明王字迹,制造几封严世蕃和明王之间应答分赃的信件,反正我这里有现成的印章,盖上就是了,以假乱真。明日就把这些信塞进明王的书房里,让俞将军和戚将军发现,他们都是徐阶的人,自会将证物献上去。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严世蕃死,就是我们亡,还顾忌什么!有什么手段全部往他身上招呼,乱拳打死师傅,咱们不用怕他。”
“好主意。”丁巫挽起袖子,“我会模仿字迹,我来写。”
大家都忙着咬死严世蕃,无人提出去追消失的罗龙文,魏采薇放心了,东边出现第一抹亮色,虽然下雨的天空依旧黑暗,黑夜似乎无穷无尽,但长夜将明,黑暗终有尽头。
次日,众人按照计划行事。汪大夏烧起来了,烧的时候身上都是红的,就像煮熟的螃蟹。冷的时候,盖了两床被子,还冷得打摆子,牙齿格格直响。
魏采薇验看他浑身的伤口,其他伤口还好,唯有大腿根里中了倭人回旋镖的地方开始溃烂。
回旋镖怕是事先沾染过什么不洁之物。魏采薇将青蒿捣成碎末,覆在患处,又用蒲公英,大青叶等清热解暑的药材阻止溃烂蔓延。
汪大夏烧糊涂的时候,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来探望过他,看着病榻旁边穿着素服,戴着孝髻的魏采薇,两人还纳闷怎么找了个寡妇治病。
直到魏采薇站起来行礼,两人才发现寡妇的长相与禾大夫神似。
戚继光问:“你大哥禾大夫呢?”
魏采薇说道:“没有什么大哥,我就是禾大夫,我本就是个女人,哦,还是个寡妇。”
戚继光第三次被震撼住了:怎么锦衣卫都是雌雄颠倒?还都那么有本事!
足足十天,汪大夏才好转起来,不发烧了,缝线也拆掉了,可以下地走动。魏采薇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陆缨将白莲教偷走的火/器一一清点,寻回了约两百多件,拿了几件当成证物,剩下的都给了戚家军和俞大猷的军队,用着这些火/器继续灭倭寇。
众人结伴北上,在运河走了约一个月的水路,大船到达他们来时的临清钞关,众人依然入住了当地最大的酒楼——谢家酒楼。
来的时候是冰雪封河的正月,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听取蛙声一片的夏天了。临清运河两岸,都是南来北方的生意人,谢家酒楼热闹红火。
一个临河的楼阁里,丁巫,魏采薇,陆缨,汪大夏四人就像来时一样坐在一起,只不过上一次是相会,这一次是离别。
陆缨他们一直坐着大船到通州,然后进京。丁巫则要上岸,买马往西北方向而去,大家分道扬镳。
至此,灭白莲教的任务完成一大半,教主赵全手下四大传头灭了三个,还切断了白莲教一条重要的钱财来源,追回了大部分丢失的火/器。
接下来,丁巫要回到丰城白莲教总坛,继续以三娘子为靠山,对付白莲教。
这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淡淡的离别愁笼罩在楼阁里,魏采薇先红了眼眶,默默吃菜。
陆缨还在孝期,不能喝酒,她以茶代酒,打破了沉默,敬了丁巫一杯,“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早日破了白莲教,我……我们都等你回来。”
两人对饮之后,丁巫先拿起茶壶,给陆缨斟茶,又给自己倒满了酒,敬汪大夏一杯,“我妹子是你的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远在丰城,鞭长莫及,一些还要拜托你这个近邻。”
再过两年就不是邻居啦,你得叫我一声妹夫。汪大夏端起酒杯,“丁大哥放心,魏大夫是个有本事的人,其实是魏大夫一直关照我……还有锦衣卫,她虽不是锦衣卫的人,但立下不少功能,是我们锦衣卫的朋友。除了我,陆统领也一直很关心她。”
两人对饮,轮到魏采薇了,她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退,端起酒杯,“我在京城,一切都还好。有朋友,有一份有前途的差事,事情都在往的好的方向走,丁大哥不用担心。倒是丁大哥孤身一人在丰城,过着两面人的日子,要打探情报、还要防着身份泄露,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小心。”
丁巫说道:“我会的,我一定会完成使命,回到京城,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一趟铁岭,把义父义母的遗骨迁到京城来,叶落归根,以后的日子长长久久,方便每年祭扫。”
丁巫画的这个大饼真香,魏采薇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明亮,重重点头。
汪大夏说道:“我也去!”
三人都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汪大夏说道:“我还没去过东北,我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这一次江南之行,我就长了许多见识,总是在京城就像井底之蛙。”我为什么不能去?那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是半夏的丈夫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次日,三人在船上,目送丁巫骑马上西天。魏采薇回到船舱,忍了许久的泪水落下,不一会,舱门响动,“是我。”
是陆缨的声音,魏采薇擦干泪开门,陆缨进来问道:“你能不能教我化妆?就要到家了,我要把脸上的疤痕遮一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日,但是大家都要上班上学,发100个红包安慰一下。
第177章 无处可逃,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陆缨右脸从颧骨到耳朵根的伤黑痂脱落之后, 从黑蜈蚣变成一条白蜈蚣。她长期练武、风吹日晒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这条新长出来的白蜈蚣看起来有些醒目。
魏采薇把她用来女扮男装时把脸色涂黑黄的颜料取出来, 用细笔把白蜈蚣染色成了灰蜈蚣, 又把颜料把她平时用的铅粉从白色染成小麦色, 拿着粉扑子层层遮盖, 把镜子递给陆缨, “你看看。”
陆缨揽过镜子一看, 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能够蒙混过关。
魏采薇教她化妆之法, “要有耐心, 多次少量的涂抹, 不要一下往脸上怼那么多, 粉太重看起来就是一张假脸。”
陆缨问:“要是流汗的话是不是就成大花脸了?”
魏采薇猛地想起现在是夏天, 船上很凉爽,人也活动不开,很少流汗。但是到了岸上, 像陆缨这种整天东奔西跑,还要穿着竖领衣服女扮男装的,怕是一出门就露馅了。
魏采薇点头, “只能在家里哄哄李宜人。不过,你在外头顶着这条疤,肯定有人传到李宜人那里, 瞒不住。”
陆缨拿起手帕沾水,把脸上的粉擦没了,“算了,早晚要面对的。”
魏采薇说道:“到了京城, 要汪大夏先送你回家。”
陆缨说道:“我要先去锦衣卫衙门向朱指挥使复命。”
魏采薇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汪大夏也会跟你一起去衙门,你们复命完毕,他送你回家,要他在李宜人面前忏悔,说你脸上的疤痕都是他保护不周所致,他会为之负责。”
“这样李宜人会觉得,反正你已经破了相,不好给给你找其他婆家,而汪大夏又如此有诚意,这件事情板板钉钉了,你至少能过两年半清净日子。”
一提到婚事,陆缨就皱眉头,催婚比白莲教、倭寇更令人头疼。偏偏是自己亲娘,父亲又走了,不能把亲娘给逼死,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陆缨看着魏采薇:“我把汪大夏当成挡箭牌,你不介意么?”
魏采薇心虚,“我介意什么?我只是他的邻居而已,这个法子还是我和他一起想出来的。你应该是在鹰击长空的那种人,岂能被婚姻关在笼子里。你这次破了白莲教和杀倭寇,立了双重功劳,前途无量,希望李宜人能够看到你的价值,慢慢改变。不要再以死相逼。”
陆缨目光入炬,容不得魏采薇逃离,“如果,我说是说如果,李宜人这两年半丝毫没有改变,就等着我孝期一到,就备好嫁妆,要我和汪大夏成婚呢?”
如果说以前汪大夏和魏采薇之间有些似有似无的暧昧,这次江南之行,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两人之间有意思。
陆缨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去拆散这对有情人,哪怕是名义上拆散也不行。何况,现在提到成婚,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和逃避,她脑子里会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此人绝对不是汪大夏。
陆缨发现,她并不是恐惧婚姻,只是恐惧和她要过一辈子的人,如果换成和他共度余生,婚姻就不再是面目可憎了。
魏采薇被问住了,“这……这个,两年半会发生很多事情,何必杞人忧天,会有办法的。”
看到魏采薇的反应,陆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你说的对,是我想太多了,你和汪大夏为我背负了太多,我将来会补偿你们的。”
魏采薇说道:“这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出出主意,都是汪大夏一人之功。”
陆缨见魏采薇死不承认,也没有强迫,笑了笑,“你说得对,这次江南之行,汪大夏的表现令人惊艳,戚总兵和俞总兵都对他赞不绝口,我会在朱指挥使面前细述他的功劳,这次升个千户应该没问题。”
十五岁就能凭自己本事成为正五品的武官。汪大夏这一世不用自我阉割就能走一条青云路,魏采薇着实为他高兴。
就在两人讨论如何敷衍李宜人时,陆府的李宜人正急的焦头烂额,没有心情管四女儿的事情:她二女儿抱着孩子回娘家了,二女婿严绍庭将妻子的嫁妆箱笼等等,一并送回岳家,一看就是要常住的。
严绍庭把妻儿安顿好,跪下给李宜人磕头,“近日女婿家里有些事,一切都拜托李宜人照顾,女婿先回去了。”
严家最近发生了什么,李宜人心知肚明:她的三女婿徐瑛的父亲徐阶发动了朝中御史弹劾严世蕃,列了三条罪状:
第一就是通倭。严世蕃和倭寇勾结,用五千两黄金资助倭寇。
第二是豢养私兵。
第三是以下犯上。在一片有王气的土地上盖房子,意图不轨。
这三条罪状看起来有些可笑,严世蕃所犯的大罪,收受贿赂,公然卖官;陷害忠良、逼死忠臣等等一字未提,但是嘉靖帝却将此事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去彻查。
这个厉害了,以往严嵩严世蕃父子被弹劾,最后都不了了之,束之高阁,尤其是在嘉靖三十一年,刑部员外郎杨继盛列举了严嵩“要贿鬻官、沽恩结客、妒贤嫉能、阴制谏官、擅宠害政”等等十大罪,且都有证据,结果都被严嵩反咬一口,不仅没事,嘉靖帝还把杨继盛给斩首了。
而这一次,仅仅三条罪状,嘉靖帝却大怒,先以严嵩以治家不严,管教儿子不利的理由,勒令堂堂首辅大臣自请辞职。
然后,把案子交给东厂和锦衣卫联合追查,这两个决定这就已经表明了嘉靖帝对严家的态度。
严世蕃怎么都没有料到,他交给罗龙文用来给严家铺一条退路的五千两黄金,居然是送人头,亲手把证据交在了对手手中,自毁长城。
严世蕃后悔啊,人都瘦了。东厂和锦衣卫今天来搜书房,明天来搜园子,严家乱成一团,人人自危,有种大厦将倾之感,严绍庭就把妻儿送到了岳家避祸。
严嵩被迫辞职后,按照内阁顺位排序,李宜人三女儿的公公徐阶就成为了新的内阁首辅。
亲家打亲家,而且是毫不手软,往死里打的这种。李宜人明知如此,但无能为力,之前丈夫陆炳给女儿们选婆家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他把二女儿和三女儿分别嫁入严家和徐家,其实都是为了保护陆家。
不要管亲家和亲家之间如何斗,到最后,无论谁赢在最后,陆家都没事,陆家的女儿们也都能得以保全。
李宜人扶起二女婿严绍庭,说道:“你自回去,我会照顾好女儿外孙,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陆家始终都会欢迎你过来。”
李宜人说的很清楚了,女婿可以投奔陆家,陆家的权势庇护一个女婿没问题,但是除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其余严家人陆家就管不了了。
严绍庭也知道岳父大人去世之后,陆府在走下坡路,他此次送妻儿来岳家,本来有所期待,可是李宜人这句看似安慰的话却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严绍庭强忍住失望,拜别了岳母。
“绍庭!”陆二小姐抱着孩子追上去,儿子刚刚会走路,跟他爷爷一样都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严绍庭当丈夫还是不错的,陆二小姐从闺门嫁入另一个豪门,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父亲陆炳用儿女的政治联姻保住家庭,但是对陆二小姐而言,婚姻不是手段,而是她的全部。
别人认为严绍庭是奸臣之子,她只认为这是她的丈夫。
严绍庭说道:“外头暑气重,你快抱着孩子回去,等家里的事情平息了,我就来接你们。”
言罢,严绍庭逃也似的走了,他姓严,这种时候,他不能躲在岳家,只能和父亲祖父共同面对。
陆二小姐去追,她抱着孩子,那里追的上?被李宜人和未出嫁的陆五小姐拦下,陆二小姐再也忍不住了,扑到李宜人怀里哭泣。
儿子感觉到气氛紧张,也哇哇大哭,陆五小姐把小外甥抱到花园里哄着。
陆二小姐哭道:“母亲,能不能……能不能……拉一把严家。”
李宜人到底是个管家的夫人,晓得有些事情绝对不能碰,如今看皇帝对严家的态度,怕是要把陆家也拖进去,只得硬着心肠说道:“朝廷的事情,妇人家岂敢干涉。你放心,有陆家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们这个小家。”
陆二小姐哭道:“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把女儿嫁到严家去,女儿若知道有今日离别之痛,还不如一辈子守身不嫁,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还落得个清净。”
李宜人抱着女儿,痛苦又茫然,女人不都是要嫁人吗?反正都要嫁人,那时候严家如日中天,人人都说是一门好亲,难道我们当父母的做错了?
看着痛苦的女儿,李宜人无能为力。
陆二小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李宜人的手,“母亲去求三妹,三妹是徐家妇,要她去求她公公徐阁老,我公公三条罪名都是徐阁老推波助澜所致,求徐阁老高抬贵手,放过我公公。”
都是亲生女儿,李宜人左右为难,“不行,你妹妹是徐家儿媳妇,她怎能左右公公的政见,我不能为难她。”
陆二小姐说道:“母亲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就当我欠她的,连四妹妹(就是陆缨)这么刚强的人都被母亲说动答应嫁人了,母亲去找二妹妹说一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求母亲疼疼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