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阿婆。”顾绒鼻子有些酸,他眨了眨眼睛没压这股酸涩,视线还有些模糊。
阿婆笑着没再说话,把面放后就回食堂了,顾绒低头吃面,热乎乎的面条驱散了饥饿,也将他身体的寒意一股驱散。
吃碗面后顾绒正想着要把碗还去食堂,一转身就看见阿婆抱着个大菜篮子来,好像是打算在外头晒着太阳择菜。
“阿婆我帮你。”顾绒上去给她放好了椅子,又帮着她把菜篮放到地上。
但是阿婆却叫顾绒把椅子和菜篮往阴凉处放,指着己的眼睛说:“放阴处吧,我眼睛花了,见不得太刺眼的阳光。”
顾绒顺着她的意思照办了,末了要把碗筷收拾进去,阿婆却笑笑又道:“你就放那吧,等会我和菜篮子一起拿进去,食堂里面冷,你不是怕冷吗?”
顾绒哪好意思告诉阿婆己不敢进去其实是怕鬼,根本就不是怕冷,就尴尬地捏了捏耳垂说:“那我帮阿婆您择菜。”
“好咯。”阿婆把菜叶子分给顾绒一半,还教他如何择菜,掐去根和烂叶,再把菜掰成数段。
顾绒虽然从小到大都没干过这种事,做起来却很容易上手,几分钟后动作就由一开始的生疏变成了熟练,他的洁癖在这会倒不会发作,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果腹的粮食,没什好嫌弃的。
阿婆还和他闲聊:“村里头昨个好像有位老太太去了,是喜丧,在广场那边搭了戏台,还在讲相声,很有意思,你怎不去看看?我见你好多学都去了。”
顾绒对昨天喜丧上冲煞的情景现在还心有余悸,闻言苦笑道:“我属兔的,听说那位老太太属鸡,我属相和她相冲,去了不太好。”
阿婆叹气说:“唉也是,那些孙辈就是爱大惊小怪,都是喜丧了就该和和气气的走,结果却吓着人了,真该让他来给你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了。”
因为吃了阿婆的一碗面,顾绒始终埋头专心择菜,想帮阿婆的忙,结果听见阿婆忽然说了这句有些奇怪的话,手上择菜的动作就微顿了。
他的目光也不由从菜篮上挪开,看向阿婆。
这一看,顾绒就发现阿婆穿的是双红布鞋,那红布鞋和她厨师衣服底的红衣大概是种料子,缎面的,
闪着不明显的光泽,上头用金色的丝线样绣着“福、禄、寿”的字样。
阿婆穿的黑裤子也是料子的缎面,上面虽然没绣着字,但是却印有牡丹、胖鱼、和寿星公的暗纹,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来的,普通人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多想,只当阿婆穿的喜庆。
但为了活命看了不书的顾绒却一眼就认,阿婆身上穿的这一身衣服——是寿衣。
而寿衣,是穿在死人身上的。
顾绒瞪大眼睛,即便他竭力掩藏己的异样,手指却始终控制不住微微发颤,他不敢抬头再去看慈善和蔼的阿婆,耳中只有如雷打鼓作响的心跳声。
那阿婆说完刚才那句话“哎呀”一声,也不知是感慨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暴露身份,还是为了别的什,勤手快脚把菜篮子最后几根菜择好放,又在厨师围腰上擦了擦手说:“我本想帮学你把碗和菜篮一起收进去,但老头子来找我了,催我赶紧走,你现在不饿了吧?”
顾绒胆怯,连话都说不,他也不知道回答鬼的问题会不会事,僵硬地摇了摇脑袋算作回答,又后知后觉想起他和这位阿婆已经聊天聊了许久了。
阿婆对他的回答像是很满意,站起身往一旁走去,声音渐行渐远:“不饿了那就好,家里人快几年没让我做过饭了,看来我手艺还没生疏……”
至此再无声息。
顾绒等了好半晌都没发现有其他异样发生后才抬头环顾周,阿婆已经没有了踪迹,这时食堂里又走来一个男人,嘴里嘀咕着:“我的油麦菜呢?被人偷了吗?”
他来后看见顾绒面前放着个菜篮,本来想训斥是不是顾绒偷偷拿了他的菜,结果一看里面油麦菜都是择好的,顾绒手上还捏着最后根没择好的菜,表情便变得和气了,问顾绒道:“学,是你帮忙择的菜吗?我还以为丢了呢。”
顾绒把菜放回菜篮里,神情怔然如实道:“是我和……一位阿婆择的菜。”
男厨师挠着头,满脸惊讶之色:“咱基地有年纪大点的老阿婆在吗?我怎没见过。”
我见了,还是穿寿衣的,我是心理素质好,你见了也要穿寿衣了。顾绒心道。
男厨师把菜篮子抱进食堂了。
顾绒想
起他后面的折叠木桌上还有碗吃完的面碗没收进去,转身刚要叫男厨师帮帮忙连碗一块带走,他实在不敢进食堂。
谁知一转头顾绒却看到一对熟悉的金童玉女纸人正躲在桌,其中的玉女手还不知何时偷偷摸进了他的袋,见他回头,玉女便停动作,和金童齐齐抬头用黑豆眼盯着他。
一人两鬼沉默对视。
最后是貌似在干扒手坏事的玉女先开声的:“小哥哥,阿婆让我和你道歉,对不起,我请你吃……呀!”
她不说话还好,那一说话隶属鬼娃,阴森空灵的腔调就叫顾绒浑身鸡皮疙瘩狂冒,连头皮都是蹿麻的,更别提玉女最后那声仿若痛呼的诡异尖叫。
不过这样一来,顾绒倒想起了他袋里还揣着沈秋戟给他的护身符,玉女大概是碰到了护身符。
所以等玉女将手从顾绒袋里伸来时,她半截胳膊已经烧没了,袖处只剩光秃秃的手腕,黑豆眼变成了要哭的泪眼,委屈地瞧着顾绒。
顾绒比她更委屈,甚至红着眼睛比玉女更先一步飙泪花了,撑着两条打颤的腿连滚带爬往院场跑。
玉女伸着断手喊他,活像要来找顾绒索命算账:“小哥哥你别跑呀……”
金童也伸手来想拉他的领子。
顾绒见状跑得更快了,但他实在脚软,没走两步就一个不稳,屁股着地跌坐在地上,然后“蹬蹬蹬”地掉台阶,揪住他领子的金童虽然有人样,身体始终是纸糊的,轻飘飘被顾绒带着一块跌楼梯,连声音都随着顾绒跌楼梯的动作被甩成一段段的:“你跑得太快啦……啊!啊!啊啊啊——”
似乎惧怕阳光,顾绒之前又一直浴在阳光底,所以刚刚才躲在木桌底避阳,现在顾绒带着金童滚到了阳光底,等顾绒停在台阶最面终于不再跌了时,金童就哭喊惨叫着“阿婆呜呜呜”然后屁滚尿流用比顾绒更狼狈的姿势赶紧往阴凉处蹿,和玉女一起躲在阴处不敢过来。
顾绒都顾不上跌疼的屁股了,更不敢回头瞧两个,站起来就赶紧往阳光更足的地方溜。
他袋里的东西因为剧烈的跑步动作掉了来,落在灰色地砖粉粉的几粒很是显眼,顾绒慢动作正要细看,却“哐——”地撞进
一个人怀里。
那人穿着黑色的外套,身上只有洗衣粉的柠檬干净味道,他双手抱住顾绒的肩,语气里难以藏住的焦急和担忧:“顾绒你没事吧?”
哦,这是沈秋戟的声音。顾绒听来了。
不过他此刻靠在沈秋戟怀里,思维却发散了,在想沈秋戟现在身上怎不是力士沐浴露樱花味的香气了?再后来又记起基地宿舍这边只有舒肤佳香皂以洗澡,没有沐浴露,所以沈秋戟不香了。
顾绒站稳后抹抹脸上被吓的生理泪水,他倒是没想哭,但是奈何眼睛管不住,回答沈秋戟说:“我没事,诶,你怎就回来了?路笑雩他呢?”
沈秋戟见青年双目通红,雪腮旁都是涟涟的泪,根本不信顾绒的话,捧着他的脸皱眉道:“你没事哭成这样?还一副逃命的样子?”
“我又见鬼了啊。”顾绒和他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被吓了就容易哭,实际上我不是很想哭的……”
“你又见鬼了?!”沈秋戟拔高声音,像是比顾绒还要惊愕,还带着些仿佛从此就要再也见不到顾绒的绝望,声音沙哑道,“那、那你要退学了吗?”
“要不你请一段时间假吧,你这情况特殊,我带你回我家找我七叔帮你……”
“我不退。”顾绒纳闷,他又没死,沈秋戟在绝望什?但等他听了沈秋戟后面那句话也无暇去理会沈秋戟的绝望了,抓着他的手臂迫不及待地答应,“找你七叔?找他帮我看看我的命格吗?好啊好啊。”
“嗯?”但是沈秋戟却和他各说各的,“你不是说你再见鬼就要退学了吗?怎又不退了?”
顾绒其实现在还是怕的,不管是穿寿衣的阿婆再怎样和颜悦色,那一对后来和他好言道歉的纸人金童玉女又如何乖巧讨喜,后面狼狈逃走的样子又多搞笑,他也都是鬼。
他腹中的饱腹感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吃了阿婆给他煮的面。
顾绒低头,看向刚刚从他袋里掉落在地上粉色东西——那是几颗糖。
玉女之前那个动作应该不是要偷他的东西,金童拦他也不是要索他的命,是要给他糖赔礼道歉,而她那句没说完的话则是“我请你吃糖”。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位阿婆是
喜丧上仙去的老夫人,包括那对金童玉女这次过来都是为了昨天喜丧上冲煞吓到他的事情道歉。
顾绒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己该害怕,还是该摆些别的情绪,这次撞鬼的经历不如先前恐怖,反而还透着些许……温情?
所以沈秋戟问起,顾绒就说了己心中所想:“……因为我忽然发现,好像也不是所有鬼都那怕,或许也有好鬼的。”
譬如在明心楼的姣姣,她其实最后也没伤害他,楼的窗早就被打破了,但是在他眼中窗是打不破的,那大概是姣姣遮了他的眼睛,不然会有人真的从楼跳去——她把他留来,不过想和他一块走明心楼,但她不知道,只要有她在,所有人都无法离开。
沈秋戟听了顾绒的话意识地反驳:“鬼哪有什好的?都死了还逗留人间——”
等到顾绒抬头看向他时,沈秋戟又硬生生改了,假笑道:“——也许是不得已的,或许我该给他一些理解和关怀。”
“……”
顾绒擦擦泪痕,耷着肩摇头说:“理解以,关怀就算了。”
阿婆和金童玉女对他突如其来的关怀就差点把他吓死。
不过这也让顾绒得以肯定了一件事:“我一个人待着又见鬼了,还是青天大白日里见的,看来前几次撞邪都是因为我己的缘故,和你,和市医院,包括我学校的明心楼都没太大的关系,真正的导火索是我。”
医院和教学楼那种地方向来就有与鬼怪有关的传说,真见鬼了也没什稀奇的,但是在喜丧和学长学姐亲证实说从未有过怪事发生的焕山写生基地,还是大白天里见鬼情况就不一样了,顾绒觉得这大概真是因为己担不住这一身帝王命骨,而招来的邪门祸事吧。
顾绒将己刚刚经历的那些事都和沈秋戟讲了,沈秋戟听完后也脸色阴沉和他说:“路笑雩陈晋谢梓晗他三个人胆子大,天早上在广场那看了半天的戏,我想着让他给你试试到底有没有鬼就没阻止,不过他的确没看到脏东西,看戏看得入迷,都没画画。你十一点半那会和路笑雩发完微信后,我顺便去问了谢梓晗他属什,陈晋和路笑雩没问题,但谢梓晗居然和你岁,和你一样是属兔的。”
昨天谢梓晗根本没转身回避殡,他也没冲煞,冲煞的就唯独顾绒一个人,这子要硬讲顾绒和过往那些撞邪事完全无关,都是没有半点说服力的。
沈秋戟震惊愕然之后便是后怕,赶紧让路笑雩再联系顾绒,他怕顾绒一个人在基地事。
结果后面路笑雩不管怎给顾绒发微信,顾绒都没回话,打电话过去也是不在服务区,沈秋戟担心就立马往基地赶,而村庄和基地有好差不多十几公里的路,沈秋戟等不了大,是跑回来的。
不过顾绒天撞鬼有惊无险,还被阿婆一碗面和金童狼狈逃走的模样锻炼了胆子,再加上他对撞邪事和己有脱不开的干系一事早有心理准备,现在都管不上害怕了,只担心地问:“什?他都没画画?那你也不督促一,晚上交不作业我的小组成绩怎办啊?”
沈秋戟见顾绒现在还有空想他的小组成绩,看来是真没打算要退学,阴沉的神色褪去了不,抱着顾绒安慰他说:“没关系,还有一午的时间的,我听事主说他午不摆戏台了,所以陈晋他午应该够专心画画。”
顾绒没被安慰好,狐疑地目光看向沈秋戟:“那你呢?你画画了吗?”
沈秋戟以拳抵唇咳了两声:“事主请的两位相声大爷,在戏台上讲的相声着实有些搞笑……”
顾绒:“?”
这就是你不好好学习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