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堂堂温家贵女若执意想和离,谢家还能强娶强留不成?
他不明白。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的隐情。
萧游过于在意温初弦, 目光停滞在温初弦身上,以至于都没查验谢灵玄送来的那三四箱金银珠宝。
谢家的礼品单子上写的是玉马,字画, 珍珠,玛瑙……是谢灵玄与长公主精心挑选的, 代表中书府的心意。
萧游叫人将这些东西直接抬到库房去,根本没兴致仔细察看。
商府每日都收到各方的巴结, 珍宝成堆成山,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说来, 父亲让商子祯去迎接主宾,却要他在这做查验礼物这种杂活儿,还真是不公平。
席面热热闹闹,萧游趁着谢灵玄和父亲敬酒谈话的空隙, 抓住机会,来到了温初弦的面前。
“温小姐……”
他话一出口, 周遭的侍女们便狐疑地朝他注目过来。
萧游急忙改口,“谢夫人。”
温初弦挥挥手叫侍女先退下,饮了口甜酒, 面色透红如一瓣桃花。
“商公子。”
这称呼从她口中道出, 像讽刺似的。
萧游迫切道, “那日在驿馆你忽然失踪, 我急得恨不得死去。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弃了我,又回到他身边去了。”
温初弦露出轻松一笑,“他是我丈夫,我不在他身边还能在谁身边,商公子这话真是糊涂了。”
“你与他和离吧。”
萧游进一步压低了嗓子,“求求你。他愚孝近拙,事事都听他母亲的,根本就没在意过你,既然你都决定离开他,就别再吃回头草了。”
温初弦漫不经心,“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商公子这话,可千万别让别人听见。”
“你根本不爱他,何必这样痛苦折磨自己呢?”
“你怎知我不爱他?”
她蓄意晃了晃冗长衣摆下的一双脚,铃铛泠泠作响。
萧游眼白缠着血丝,听这声音更心烦意乱。这双铃铛,是她在出逃时千方百计想解下来的,此刻却故意拿来气他。
说她爱谢灵玄,他打死也不信。
那样一个软吞的男人,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呢?
萧游实在难以索解她为何要出尔反尔,阴晴不定,明明求自己“救救她”,如今却又不肯听他的劝告,心甘情愿留在谢灵玄身边。
她一定是在报复他。她想让他生气懊恼,却不该拿终生幸福来开玩笑。
“如果你跟他和离,我和你一块,”
萧游凑近了她一步,在她耳边说,“我向你保证。”
他现在是商府公子,她想要的富贵生活,他都可以给她,不会比谢灵玄差一点。
萧游说完此句,心跳怦怦地等待温初弦回答,却见温初弦忽然面如土色,一双秀眉紧蹙起来。
回头一看,才恍然意识到谢灵玄正站在不远处,幽幽打量着他们。
萧游始料未及,立即退开一步。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温初弦脸色不豫,垂眸走到谢灵玄身边去。那样子哪有半分名门主母的风范,浑如一个被丈夫欺惯了的受气小媳妇。
谢灵玄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了片刻,冰冰凉凉,却并未当着萧游的面多说什么。
温初弦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开了。
萧游心下慌疑,担忧谢灵玄会因此而责怪温初弦。
仔细想想,那一日温初弦为何会那样惊慌畏惧地说“救救她”?谢灵玄必然待她不好。
像谢家这种自恃清高的门户,必然看重妇眷的贞洁。……谢灵玄该不会是那种爱打媳妇的软弱男人,背地里凌虐温初弦,所以她才迟迟不敢跟他和离的吧?
思及此处,萧游更是心急如焚。
一顿席面吃得神游天外,他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商子祯喝醉了,先回房休息。
云渺也不胜酒力,如今她已是大小姐,对谢灵玄和温初弦这俩旧主也没从前那么尊重,打了个照面,便转回闺房绣花去了。
唯有萧游还留在席面上。
他偷瞄谢氏夫妇,见两人神色如常。酒过三巡,谢灵玄借着醒酒的由头暂时离席,顺便把温初弦也带走了。
萧游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随那夫妻二人,来到会客室隐蔽的厢房中,暗聆他们的对话。
从前在谢府时萧游就总偷聆这二人。如今再做来,实是轻车熟路。
若是谢灵玄真敢下手责打温初弦,他就叫手下家丁将谢灵玄叉开,救一救她。
……
这一处会客厢房在临近垂花门的地方,和商府几位公子小姐的房室挨着,仅有一墙之隔。
冬日里天干物燥,若是这里飘点火星走了水,恐会殃及内院,所以商贤命人在这处放了许多水缸,以备不时之需。
二喜正在忙着帮商府小厮抬礼品箱子,他明明是谢府下人,却最热心肠不过,到了商府还殷勤做事。
谢灵玄不在意这些小节,于这僻静处,单单提了温初弦来审。
“给我蹬鼻子上脸?”
温初弦知他指的是刚才她与萧游说话的事,绞着衣裙,恹恹不乐说,“不是我,是他先跟我说话的。”
谢灵玄抬了她莹润光泽的下巴,“怎么,现在会姘-头都不避着我了?”
温初弦不悦地打掉他的手。
“你别无理取闹。”
他怀有恶念地感叹道,“虽说你与我现在夜里睡在一块,白日里你心心念念的,还是你的玄哥哥,是不是?”
泛起一个寒意的笑来又说,“倘若你玄哥哥泉下有知,见你如此朝三暮四地勾搭其他男子,得伤心成什么样?说不定他还会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算账。”
温初弦冷怒,抬手又要给谢灵玄一个耳光。
他为什么总要提玄哥哥?玄哥哥已经死了,被他害死了,他如此耿耿于怀地羞辱一个死人,真是不堪中的不堪,下作中的下作。
这一巴掌未落实,谢灵玄没让她打,径直将她双臂挽住。
她挣扎了两下,徒劳无功,便也不挣扎,气得笑了,“好吧,你说得不错,就算你把我这副身子磋磨烂了,我的心也只属于玄哥哥一人。”
谢灵玄最反感这些话,眸中的残温更褪了几分,手上只微微加大了力气,便疼得她经受不住,眼泪直涌。并不是普通的痛,是又痒又痛,他折磨人总有花招儿。
“用不用我在这儿好好伺候伺候你?”
他那些恶蛇毒蝎之语又在她耳边晕开,“……让我刮目看看,你为了你的玄哥哥,心究竟有多坚贞呢?”
温初弦瞥向他那副邪气又可恨的样子,嗤之以鼻,却不得不暂时败下阵来,以躲过旦夕之危,“别。谢灵玄,我错了,你饶过我。”
虽是恳求,却敷衍得很,一点求饶的诚意都没有。
她近来就是一只小狐狸,道歉求饶的话说得比什么都溜,转眼却还是我行我素,仍做些事说些话来把他气个半死。
谢灵玄有时破罐破摔地想,不如弄死她算了,倒省去千丝万缕的烦恼。
两人正当对峙时,忽闻窗外一窸窸窣窣之声,似人的脚步声。
门虚掩着,一人影迅速滑过。
谢灵玄抬高声线,不怿地问了句,“谁?”
他有密语要与温初弦说,来此会客厢房前,明明命商氏下人暂时退下的。
那人影本来还遮遮掩掩,闻谢灵玄发觉,便也不躲了,光明正大地走出来,竟是萧游。
谢灵玄哑然失笑,“原来是商公子。”
萧游直面谢灵玄,神色显得难以置信,却又沾点幸灾乐祸。
他咳了咳,义正言辞说,“放开初弦。”
谢灵玄疑惑地睨了眼温初弦,温初弦耷拉着眼皮,静默不语,自顾自地理着衣衫。
“什么意思?”
萧游道,“都闻谢家长公子大病一场之后,性情巨变,还患了失忆症,邪门得紧。今日才知晓,原来您并不是谢公子啊,真是演得一手好戏,连亲生母亲都骗过去了。”
很显然,方才谢灵玄和温初弦的那番话,都被萧游给偷听见了。
谢灵玄沉吟片刻,心下鄙夷,面色上依旧维持着和颜,“商公子。我夫妇来您府上做客,您却偷偷摸摸地听墙角,恐不是待客之道吧?”
“若是我把此事扬出去呢?”
萧游把他打断,“……陛下,长公主殿下,会不会为真正的谢公子报仇,将您抓起来问罪?”
冒充朝廷一品命官,罪名可不轻,判个车裂都绰绰有余了。
萧游现在可算明白了,为何温初弦会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变心,又为何她宁愿私逃也不敢和谢灵玄提和离——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谢灵玄。
他既撞上了此事,就不能袖手旁观。
谢灵玄面对这样的威胁,笑了下。
他回头柔腻地望向温初弦,心照不宣,仿佛在调侃她。
温初弦如芒在背,窘迫,尴尬。当初她也是这样直白又幼稚地揭穿他的,甚至还告到了长公主面前,那样拼命,到最后还不是自讨苦吃。
“确实会。”
谢灵玄轻轻附和了声,“所以,商公子您今日偶然知道了这桩事,到底想怎么样呢?”
萧游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几不可察的目光落到了温初弦身上。
“如果你放了温小姐,或许我也能放你一马,替你保守这桩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