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子越识趣地带着卢珍离开,把房间让給一脸严肃的吐乐布和满面凄容的罗娜,江安义有些诧异,吐乐布这是唱得哪一出。
简短的寒喧后,吐乐布表情凝重地道:“安义,有件事老夫对不住你,你和罗娜之间的婚事怕是要取消了。”
江安义脸一沉,他和罗娜之间的事是吐乐家先行提出的,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是在戏耍自己。
吐乐布苦笑着解释道:“安义勿恼,待老夫说明原委,罗娜幼时曾入宫,当时的老王戏言将罗娜许配給二王子,而小时候二王子和罗娜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常在一起玩耍,所以我吐乐家一直与二王子关系密切。”
“二王子成年后,居然喜欢男子,对女子没有感觉,于是这场婚事便没人再提起,老夫才会做主将罗娜许配給你。”吐乐布眉头深锁,继续道:“哪知前两天议事,有人说王上即位当早纳王妃,消除流言以固国本。王上把当初这件事想起来了,宣布纳罗娜为正妃,老夫还不及反对,罗娜的父亲贪图富贵,居然先行叩头谢恩了。”
难怪二王子不堪造就,吐乐家依然为其卖命。大王子曾戏称咄舍拉为兔子,原本如此,想起那一脸的淡妆,江安义打了个寒颤。
罗娜掩面“嘤嘤”,被自己的父亲出卖,嫁于一个龙阳之好的男人,背信弃义,离开爱郎,这打击实在让她接受不了。
江安义勃然大怒,虽然罗娜没有嫁給他,但也算半个夺妻之恨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更何况是女人,江安义怒火中烧,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吐乐布心中狂跳,江安义的厉害他是亲眼所见,粟什带着数百名精骑还被这个男人斩杀,几日前在议事大堂内他能空手与莎宿国第一勇士舍拙相斗不分胜负,一旦发起怒来,吐乐家这几百口人还真不够一顿划拉的。
“安义,此事是吐乐家对不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夫愿意重重地补偿你。罗娜,你劝劝安义吧。”吐乐布连忙道。
罗娜趴在桌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瘦弱的肩头起伏抽搐着,江安义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轻轻地抚摸着罗娜的秀发,轻轻地叹息。吐乐布悄然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給这对苦命的情人。
良久,罗娜的哭声渐渐淡去,可是无声的抽搐却更让人心疼。江安义揽住罗娜的肩膀,低声地道:“罗娜,跟我回大郑吧,我不会辜负你的。”
罗娜缓缓地抬起头,两只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向江安义,迟疑地应道:“可是我的家人怎么办?”
江安义无语,吐乐一家肯定不会让罗娜离开,罗娜是维系吐乐家族荣华富贵的纽带。想起罗娜父亲的趁炎附势,江安义烦躁地站起身,冷笑道:“是你不舍得王妃的宝座吧。”
罗娜如受重击,脸一下变得苍白起来,抖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江安义自知此话伤人太重,但长痛不如短痛,真心为罗娜好,不如挥剑斩情,来个痛快。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江安义背转身,冷冷地道,眼眶却忍不住湿润了,有泪自流。
沉寂,久久地沉寂。
江安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罗娜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自己。回头,却见罗娜赤裸着身子,整个胴体洁白如玉。
“安义,我冷。”罗娜半闭着星眸,喃喃地语道。
八月的新伊城,虽然不是飞雪连天,却也是白露凋花的寒冷。江安义连忙解开身上的皮袍,将罗娜裹了进去。
感觉到伊人的体香,江安义的心中一漾,低头嗅着罗娜的发香,温柔地道:“罗娜,我不怪你,你不要这样。”
“我愿意”,罗娜坚定地道:“安义,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給你,抱紧我。”
我愿意,三个字有如魅火席卷了江安义的全身,所有的理智都被欲火燃烧地干干净净,莫辜负美人意,低低的娇喘和呻吟声中,极尽欢娱。
身边还残留着美人的余温,佳人已飘然离去,临别前饱含深情地一瞥,直直地刻入在心之深处,再不会磨灭。
将自己埋在软绵绵的被褥里,疲惫感加重了无力感,仿佛重历当日债主登门时,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时的悲哀涌上心来。江安义将曾经的经历在心中一幕幕重放,或悲或喜或惊或险,一路走来坎坷不平,路虽然越来越宽,但面对的危险也越来越大……
从二两银子的债务都无力清偿到家中产业日进斗金;从一文不名的乡间童生到名动天下的三元状元;从屈于衙役的平民百姓到崇文馆直学士礼部员外郎;从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到举手杀人的悍将;五年时光,自己的变化可谓惊天动地,在一般人的眼中,自己拥有天子、太子眷顾,前程一片辉煌,是天下有数的少年俊才,全身都焕发出光彩来。
然而,在经过仁州清仗、礼部冷遇、刘府斗酒等诸多事之后,江安义清醒地认识到寒门子弟要想在世家林立的官场中出头是何其难也,邓山长和刘学长为寒门学子鼓而呼,自己当初并不在意,如今思来,是自己跳过龙门便忘记了根。纵观历朝历代的寒门状元郎,少有做到丞相,连六部尚书也屈指可数,寒富之争,寒门子弟天生多有磨难,没有家族的支撑,风流易被风雨打去。
初入官场随余师仁州清仗,一心为国效力冲杀在前,无形中与世家结下仇怨,被官场称为“二愣子”,虽然最终得天子嘉许,但树敌太众终非好事。以范师学冦天下、心系苍生却被迫田园自守,田守楼对礼部事宜了如指掌却数十年屈于书令,官场之上明枪暗箭,处处皆是,此次大漠送亲就很有可能是招人设计。
江安义拥被坐起身,把这次出使的事情细想了一遍,难怪向余师辞行的时候,余师特特地关照自己要多加小心,可笑自己还以为余师过于谨小慎微。这次出使大漠让江安义明白了许多事情,夫子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也。
由罗娜被选为王妃到丽华公主远嫁和亲,这两个女子都身不由己,为了家人做出了牺牲,她们是可敬的,对于罗娜,自己不该要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自己要守护家人,又怎么能要求罗娜放弃她的守护。或许是上天安排,自己与罗娜有缘无份吧。
江安义长长地叹了口气,守护家人四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以安阳王权倾东南仍阻止不了女儿远嫁大漠,如果有一天妍儿也面临这样的局面自己该怎么办?也让妍儿和丽华公主一样承担守护家人的责任吗?江安义悚然而惊,从床上一跃而起,守护家人虽是每个家人的责任,但江安义宁愿这个责任由自己来承担。
战场上将士们守护自己用枪与盾,现实中权与钱是守护家人的枪与盾,这些是树之枝干,根在何处?
江安义急促地屋中转着圈,自己不过弱冦,已经身为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虽是散官,但也足以让天下侧目,除了那些出身就有荫阶的世家子弟,少有人能比得上自己,再要往上升,短时间是不可能的,甚至天子还会有意地压一压自己,这才是保护之意。
烧刀子的生意一帆风顺,相比之下竹艺和白壁酥成了小生意(白璧酥的秘方已经被三清观新任观主转卖),余师能够更换宅院也是靠了烧刀子的分红。今年估计生意还会扩大,只要蒸馏的秘诀不泄露,这生意必然会财源广进,挤身五大名酒的行列只是时间问题。
江安义的眼一亮,如果能将银钱化成枪和盾那是人间最划算的买卖,天子宁愿和亲也不愿与大漠开战,不就是国库中没有钱吗?烧刀子卖与大漠或者西域,从国外攒取大把的银子,想来天子是喜欢看到的。实在不行,自己再想点新招就是。
树大招风,财大招灾,凭借余师和自己的小招牌怕是打消不了觊觎的目光。想到四大名酒各有后台的传言,江安义眼神一亮,如果能把烧刀子的红利让出一至两成給太子作为干股,那这条根就深深扎入在土中,想来余家、郭家也是巴不得的。
江安义兴奋地挫了挫手,一条腿不稳,能多出几条来最好,根深才能叶茂,自己保护家人的能力才越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除了根要扎深外,那就是抱团取暖,一根树容易被吹倒,一片森林被吹倒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自己的森林在哪,江安义笑了,当然是寒门。
直接资助寒门那是找死,连安阳王都不敢这样做,只敢借着每年的寿宴吸引士子。捐赠也是需要技巧的,自行救济灾民那是要被定个收买民心杀头的,大把钱资助寒门学子与找死也差不多,所以,这风头要給太子,至于如何操作,现在为时还早,等回到大郑再说。
年青就是好,满心的愁怅转眼化成了满腔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