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高、夜黑、惨叫声。卫大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呼啸。
四十多年前元天教兵败,他随着父辈逃出怀庆府,一路潜逃厮杀,原本几百人的队伍不到三年便只剩下了十余人。卫大昌亲眼见父亲、叔父、弟弟还有许多元天教的信徒死在朝庭鹰犬的刀下,他只得向更远、更深处奔逃。
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了十多年,终于孟州的一处小村庄住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娶妻生子,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睡梦里父亲等人总是满面血污地出现,多少次自己挥剑冲向那些火云彪服的龙卫,和父兄一样战死的沙场,醒来时,泪是热的,血是冷的。
原以为大仇再无法得报,直到三年前,突然有人找到自己,带着元天教的信牌,还有刘大哥的信。一世恩仇一世了,他不想连累妻儿老小,家人按照自己的吩咐为他举行了葬礼,看着自己的棺材入土,卫大昌仰天长笑,毅然、绝然地跟随着来人来到并州青山水寨,随身带着这把父亲留給他的宝剑“银霜”。
剑磨砺如新,与龙卫所配的百练钢刀相碰毫不逊色,血飞溅在脸上是温热的,剑锋切入肉体带来的畅快感让卫大昌如疯似魔,看着龙卫纷纷倒在自己的剑下,卫大昌忍不住高声长啸。啸声在夜空中如同鬼泣,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梦。
“老卫,速战速决。”身旁的伙伴提醒道。
眼前就是并州龙卫州统府的大堂,大门前的柱子插着火把,在夜风中烈烈作响。卫大昌刚才看到有人跑进大堂,想来剩下的人都在大堂里了。轻轻抖动手中的剑,血滴落在地,剑雪亮刺眼。
踏进大堂,迎面十多个身着云彪服的龙卫半弧形站立,手中举着弩弓,瞄准着自己。卫大昌冷笑道:“诸位,血海深仇总要清偿,便从尔等开始吧。”
晃动宝剑,卫大昌无视指向他的弩箭,向正中间张善通杀去。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当然知道看似相同的云彪服其实有区别,区别就在彪脚下所踩的云朵上,镇卫以下皆是三朵云,镇卫和州统是四朵云,镇抚是五朵云,而都统是六朵云,至于府公宁王绣的不是彪,而是四爪蛟龙。张善通彪下四云,显然是州统。卫大昌向前扑出,他身后的十余人也没闲着,各执兵器寻找对手厮杀。
“放”,随着一声冷喝,众龙卫扳动扳机,弩箭激射而出。今夜来袭的十余人,都是元天教的老人,个个武艺高强,与死去的齐开山、冲云差不多,怎么会将区区弩箭放在眼中。
眼见箭只射出,卫大昌冷哼一声,手中宝剑幻起银光,如同孔雀开屏般护在身前。“笃笃笃”,第一只弩箭重重地射在剑身,撞得宝剑一凝,碎了那剑屏;第二箭略向左,卫大昌重振宝剑,斫在弩箭的中间,将弩箭击飞;最后一只弩箭急射而来,宝剑再要收回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仓促之间,卫大昌身形急闪,弩箭擦着左肋而过,惊得卫大昌一身冷汗。
“小心,这弩弓能连发三只箭”,卫大昌高声提醒。不过,龙卫手中的弩弓都已击发,形成密不透风的箭雨,向卫大昌身后的众人射去。
“笃笃”声不断,多数弩箭被击飞或射空,也有三人中箭,一个中有肩头,一个射中腹部,还有一人直接射中前心,当场毙命。
“老牛”,卫大昌嘶吼一声,那熟悉的痛苦又从骨子深处泛出,让他目眦尽裂。不再回顾,长剑再向张善通,血只能靠血来偿还。
看到大多数人避开弩箭,张善通心头一沉,连弩之威他亲自试验过,十步之内他无法全身而退,眼前这伙凶徒居然大多数能避让开,甚至可以用兵器击飞急射的弩箭,眼前这伙人的能力至少与供奉的身手差不多。
弩弓有三十部,张善通让每人拿了两架,第一轮射出手,张善通迅速地丢了手中的连弩,拾起脚边的另一架连弩。连弩的重量较重,其他人的反应没有他那样迅捷,多数人还没有拾起弩弓,敌人便已经近身。
惨叫声此起彼伏,张善通已经顾不上了,手中弩弓对准扑过来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扳动扳机。三只弩箭激射而出,飞扑的身形显然有所准备,在空中一凝一扭,三只利箭走空。
将手中连弩向那人砸去,张善通抽出砍刀,不退反进,舍命向卫大昌砍去。多年生死间的磨练,张善通本能地知道,这种情形下唯有舍生才有生的可能。
刀劈断魂,张善通的刀得高人传授,出刀雄健剽悍,连绵不断有如流水。有了刚才连弩的教训,卫子昌收敛了几分狂意,剑尖一点,精准地击在刀尖背处。张善通感觉一股大力从刀头涌来,压得刀身一沉,扼断了自己的攻势,不得不收刀回撤。
卫大昌点中刀头后,身形再振,长剑刺向张善通的脖项。刚才稍一接触,张善通便知对手无论从功力、眼力都高自己一等,要是缠斗估计不是对手,见剑刺来,不管不顾,钢刀拦腰向卫大昌的腰间斩去。
“亡命之徒。”卫大昌暗骂,只得回剑挡住刀势,兵器相碰,火花四溅。
此时,马蹄声已经隐隐传来,并州龙卫府身处并州首府武阳府,这里也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官兵的反应比一般的州府要迅捷的多。
“老卫,快走。”
大堂内还在反抗的龙卫只剩下五人,不过稍有拖延被官兵围住,别看卫大昌这些人武功高强,一阵箭雨下来,也只能含恨当场。
“你们先撤,拣几架弩弓带給刘先生,我马上就来。”卫大昌嘴中吼道,手中的长剑泛起淡白的剑芒,要不恤真气将张善通斩于剑下。
看到剑尖泛出近尺长的剑芒,张善通吓得亡魂出窍,手中钢刀脱手飞出,刺向扑来的卫大昌,身形一矮,也顾不上颜面,懒驴打滚,向公案后避去。
卫大昌一皱眉,手中长剑往投过来的长刀上一挡,刀被削成两断,掉落在地。借着这眨眼的功夫,张善通已经滚到了公案后。这张公案是铁木所制,木质坚硬淡黄,是并州长史杜业送給他的礼物,重有三百多斤,抬进来的时候四个龙卫大汉都感觉吃力,他曾有刀背试了一下硬度,全力硬敲之下只在桌面上留下个淡淡的印迹。
此刻,张善通缩在公案下,希望能扛过来敌一剑,摆放连弩的箱子就是身旁不远,箱子里还有两把连弩,只要有片刻的喘息,自己就能拿到这两把连弩,弩箭激发,当者披靡。马蹄声已经清晰入耳,甚至能够听到官兵的呼喝声,张善通自信能撑到都护府的兵马到来。
剑光如电,毫不迟疑地向公案斫去,卫大昌心中哂笑,剑气之下钢铁尚如软泥,这张公案焉能阻挡自己的剑光。剑气划在公案上,果然势如破竹,剑气破开桌面,深入其中。
卫大昌低估了公案的厚度和硬度,半尺厚的桌面有如坚铁,虽然被轻易地破开,但也成功地抵消了勃发的剑气,剑尖停在张善通头顶半尺不到处。
生死一线,张善通没有丝毫迟疑耽搁,探手入箱,抓取一张连弩,猛地站起身,用利箭指向三尺外的卫大昌。收回宝剑,听到衙门口传来官兵的呼喝声,卫大昌知道机会已逝。
“狗贼,算你命大,别让爷爷再遇上你。”卫大昌冷笑道,脚尖一点,身形倒退飞起,经过一个龙卫时,卫大昌宝剑一闪,那个龙卫惨叫一声,被斜劈成两断。张善通气急,手中连弩激发,卫大昌身形一闪,消失在大堂门外。等张善通追出大门,见卫大昌已经上了对面的墙头,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人马喧闹,马队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在马上喝问道:“张州统,怎么回事?贼人在哪?”
张善通恨恨地将刀砍在檐前的柱子上,气急之下脱口骂道:“都护府来干嘛,赶着收尸吗?等你们来,贼人早就回家睡觉了。”
大批的官兵从外面涌入,将龙卫州统府堵了个严实,有人赶紧救护死伤的龙卫。今夜龙卫府有三十四人,还全乎的只剩下三人,死亡二十四人,轻伤三人,重伤四人,可谓死伤惨重。
龙卫府被袭,不是小事,连安西大都护朱质朴都被惊动了。朱质朴带着并州刺史吕良真、赈灾使段次宗来到龙卫府,看到死伤惨烈的场面,安慰了张善通几句,然后众人一同来到安西都护府。
三更天,正是夜深时,都护府内外火把通明,大帅朱质朴升坐帅堂,听张善通介绍龙卫府被袭的情况。张善通可以不在意都护府的大将,但面对朱质朴却不敢嚣张,将情况详细地诉说了一遍。
卫大昌飘身越过城墙,在南门外的一处树林中汇合了今夜袭击龙卫府的伙伴,来时十六人,回时只有十四人,还有两位永远不会醒转。卫大昌冷声道:“血债血偿,让你们拿的弩弓到手了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