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侯府座落在会野城的北边,宅院有些老旧,但门前的石狮,朱红的大门,以及高高的石阶无不彰显出昔日的辉煌。屋檐下那块镇西侯府的匾额换成了更小的镇西男府,这让站在门前的华政有些感慨,他亲身经历过匾牌从镇西子变为镇西男,作为华家后人,心中酸楚难对人言。
天暗了下来,佣人挑下灯笼点上红烛,大门笼罩在红光之中。站在高阶上,看着大街上往来的人群,华政突然生出莫名的不安,问道:“华仁回来了吗?”
“禀老爷,还没有。”身旁的青衣仆从恭敬地应道。
会野府酉时末关城门,看天色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说话间,从南大街来了几辆马车,仆从笑道:“是华管家回来了。”
华政当然不会站在门前迎接管家,转身往府里走,嘴里吩咐道:“让华仁到正屋见我。”
侯门深似海,庭院深几许,镇西侯府共有七进,占地极广。华政住在第四进院落,也就是正房所在,东侧住处,西侧是书房。第五进宅院住着华文庆的妻子韩彩珠。华文庆到端州阳川县赴任,依律不得带妻室,华韩氏便从永昌帝都返了家中,帮着家中照看生意。
华政的妻子姓尤,当年华家败落,他娶得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华政并不喜欢尤氏,有钱之后接连纳了四房小妾。但华尤氏是华文庆的生母,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华政与尤氏相敬如宾。
在正屋坐好,华政想了想吩咐道:“去把二老爷,二少爷、三少爷叫来,对了,请大少奶奶也来一趟。”
二老爷是华政的弟弟华胜,家中的几家铺面是他在打理,二少爷和三少爷自然是华文庆的两个弟弟,华文光和华文明,华政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在家中根本没有地位,商议事情的时候华政也懒得叫他们。
管家华仁来正屋拜见老爷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坐在两旁。华仁向众人见过礼,然后按例禀报牙行买卖的情况,华家在牙行的生意不光只是和卖,还有牛羊马匹等交易。
华府的生意很大,却多数是与韩府合伙经营的,所以华政将长媳也叫来听听。等华仁说完,华政和颜悦色地对韩彩珠道:“彩珠啊,你什么时候抽空回趟娘家,顺便把分成的钱捎给韩老爷子,向老爷子问起好,就说我有空去看望他老人家。”
韩彩珠是将门之女,从小跟着哥哥们练武,养成一副豪爽的脾气,既有大家闺秀的知礼又有江湖儿女的豪气,闻言笑道:“钱的事公公不要太放在心上,我爷爷信得过您,不过我从永昌回来后,还没有看过爷爷,着实有些想他了,过两天我就动身回趟娘家,替您带好。”
华仁恭声道:“马三让我回禀老爷,今日来了个灵州开青楼的豪客,把他手中的小丫头全部买光了,那人有意多买些小丫头,是不是把手中的存货都卖出去?”
华政问道:“他可打听清楚了此人的来历?”
“已经问过了,是灵州的客商,就住在府中的如归客栈,是个花花公子。”
华政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心绪不宁,别是有什么祸事。”
牙行的生意是华文光在打理,有生意就意味着有钱进。华文光笑道:“爹,你总是疑神疑鬼的,每次还不是自己吓自己,既然有生意上门,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
“小心使得万年船”,华政道:“新来的江刺史不是省油灯,我听你大哥说此人是个愣头,软硬不吃,咱们最好还是小心点。你手头还有多少小丫头,手续可都齐全?别让人钻了空子。”
“爹,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手续都是府衙的罗参军办的,绝没有问题。”华文光应道。
华政想了想,吩咐道:“你让马三尽快交易,把手中不合规的存货尽快清出去,清不尽的暂时在农庄里圈着,歇一阵子看看风头再说。”
从正屋出来,华文明冲着哥哥道:“二哥,如今化州到处都是灾民,随便两把银子就能买到个小丫头,您这段没少发财吧。兄弟我手头有点紧,借我百把两银子使使。”
华文光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家里要银子,然后填到笑风楼那个无底洞去,我说三弟,你就不能长点出息,要让爹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华文明嘻笑道:“爹是不会打我的,不过也不会给我银子,二哥,兄弟有办法让你多发点财,你得分润我点好处。”
华文光知道弟弟歪点子多,笑骂道:“有屁就放,你真能让我多攒钱,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华文明一笑,凑到二哥耳边轻声嘀咕,华文光连连点头,笑道:“这法子不错,银子到手少不了你那份。”
第二天巳时,马小应笑嘻嘻地出现在江安义包住的跨院,拱手道:“何公子,马掌柜让您去看新货色,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江安义佯怒道:“怎么不亲自送上门来,那种鬼地方本公子可不愿意再去。”
厢房中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那些买回来的小丫头经过梳洗,吃过饱饭,欣菲又让成衣铺送了些衣服来,小丫头们见主家和气,并没有打骂她们,也没有让她们干什么重活,相反两个年长的妈妈还帮着她们梳洗打扮,一个个庆幸找到了好主家。
美美地睡了一夜,起来吃过早点,思雨闲不住,进来和她们聊天,小丫头逐渐褪去了怯意,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来,七嘴八舌地与这位小姐姐闲聊起来。
马小应嘴角露出哂笑,心道这群傻丫头,还以为找了个好主家,岂不知眼前这位俊公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听到江安义骄横的话语,马小应心中越发地安稳起来,富家纨绔,得哄着。
腰弯得更低了,仰起脸满面都是谀笑,马小应道:“何公子,我堂兄知道公子是个清贵人,不肯去那污秽的地方,特地请您到主家的农庄去,那些货色都在农庄中,保您满意。”
江安义昨天已经知道了那农庄是镇西男华政的,而且还知道了华文庆是华政的长子。当初在韩府江安义与华文庆打过交道,极不喜欢这个阴险刻薄的小人,后来同在政事堂学政,华文庆几度向自己示好,江安义没有答理他。不过,江安义感觉华文庆有如一条毒蛇,盘着身子吐着信子,阴沉沉地注视着自己,准备着致命一击。
事涉镇西男,江安义也不敢轻举妄动,挥手对马小应道:“你先去外面侯着,本公子决定了再叫你。”
纨绔的脾气,得罪不起,马小应只得点头哈腰地退出跨院,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转身到客栈的大厅内侯着。
思雨从厢房出来,对江安义道:“姐夫,刚才我问过了,十六个小丫头里有六个未满十岁,那个最小的何花还不满八岁。这十六个人只有四个是家人所卖,其他的都是战乱家人失散和亡故,被人掳了来,关在了庄中。”
“可知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清楚,都是在晚上,一伙黑衣人把她们抢到车上,一路运送到农庄,近的走了小半个时辰,远的走了有两个时辰。”思雨是龙卫出身,审问犯人有一套,问几个小丫头的话自然是轻而易举。
江安义思忖着,这些小丫头大半被人掳来,那些卖身契自然是做假的,这些卖身契要在官府备案,镇西男府罪责难逃。恨乌及屋,对华文庆的恶感自然也会引及到华府,何况华府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欣菲比江安义更清楚官场上的利害关系,担心地道:“镇西男的祖辈是镇西侯,虽然如今没落,但天子对勋爵之家历来多有照看,即使华家贩卖人口,恐怕也只会罚银了事。一旦被其反咬一口,夫君反不易脱身。”
江安义指了指厢房,道:“如果其中有妍儿,我管是不管?”
丈夫心意已决,欣菲不再多说,皱着眉头道:“既要对付华家,就要有万全之策。要派人找到何花的父亲,让他交待清楚何花的年纪。”
思雨道:“师姐,我刚才问过何花了,他爹欠了人家银子,被逼着还债,债主说没钱就用何花抵债,当时何花爹说女儿未满十岁,债主说他有办法,何花爹无奈之下才卖了女儿。对了,何花说她就是城南柘山镇的人。”
欣菲点点头,道:“这就更容易找到何花爹,就说把何花还给他,让他指定那个逼债之人,如果债主是华府的人,那华家就脱不了贩卖人口之罪。”
“还有,安勇你和石头去趟军营,跟梅将军打个招呼,带队人马在农庄附近等候,看到庄内有人逃跑立刻上前抓住,我想那些黑衣人八成就在庄中,到时让这群小丫头指认,只要有人招认,华家抢掳人口的罪责就更重了。”
江安义笑道:“有贤妻出谋划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事不宜迟,安勇和石头去军营,思雨去龙卫找秦子炎,让他派人找到何花爹,我和娘子去探一探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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