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片崩飞,声势惊人,有一块弹飞落在公案之上,差点砸到郭树辉。吓得郭树辉后仰躲闪,圈椅往后倒去,将他摔了个倒仰,头上的幞头帽掉在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从地上爬起,郭树辉拣起帽子戴上,就算他再“武盲”也知道遇上传说中的高手了,崩飞竹袄、崩断牛皮绳,原来自己以为是笑谈江湖高手居然真的存在。
看着堂下虎虎生威的江安义,郭树辉胆寒,生怕江安义跳过来一掌拍死他,那可是什么雄心壮志都要化为尘土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郭树辉心惊胆颤地开口道:“好壮士,不必再用刑了,有什么冤屈只管述来。”
石重伟看得双眼发亮,情不自禁地学样鼓了鼓小胸脯,薛民林铜铃大的眼眶差点没把眼珠瞪出来,江大人这功夫如果参加天下比武,妥妥地夺个天下第一,牛人啊,自己还认为他不过是硬功过人,这是内家的顶尖高手啊。吴捕头和那些衙役差点没跪在地上求饶,这位猛爷要随手给自己一下,这辈子就交待在大堂上了。
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郭树辉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示意衙役们收拾好残破的刑具,换了副笑脸和颜悦色地道:“江先生,既是鸣冤,且将状纸递上来。”
事发突然,这些农人没人准备状纸。郭树辉转着眼珠有了主意,笑道:“若无状纸本官不便审理,要不江先生你们先去写好状纸再来告状如何?”
郭树辉心中冷笑,等下暗中交待衙门的人不准替他们写状纸,自己再找个理由下乡视察去,这伙外乡人能在县里呆几天。等这些人走了后,自己去内庄宅使府上找石逢恩去,讨要人情,这是他家惹的事,最后要怎样处断由他去做主。
江安义对郭树辉的打算能猜出五六分,无非是一个拖字诀,欺负他们是外乡人呆不久,只要将眼前应付过去,再想办法对付他们。冷笑一声,江安义道:“几张状纸何足道哉,借纸笔一用。”
郭树辉一愣,这位可是要当堂写状纸?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帮人,这些人多数在衙门告过状,随便扫一眼至少能认出十家以上,一张状纸就算用时一刻钟,等将状纸写完也该散衙了。心中暗哂,存心看笑话,郭树辉吩咐道:“来人,送上纸笔,让这位壮士写状纸。”
大堂上有专门记录的胥吏,纸笔是现成的,郭树辉故意使坏,示意胥吏将纸贴着大堂上的红漆柱上。江安义执笔在手,首先叫过刘老太,问明她的情况后提笔便书“……纵仆行凶,打伤吾子,强抢孙女。全家蒙受泼天之冤,举日哀嚎,痛不欲生,急待昭雪……”
江安义走笔成文,一气呵成,将写好的状纸交给胥吏又唤过一人,片刻之后又一张告内宅使家人打死人命、强占田地的状纸写就。郭树辉见江安义写得极快,好奇心起,示意胥吏将状纸呈上,写好一张递上一张,等看到第四张时郭树辉已是大汗淋漓。
讼状写得言辞犀利、简明扼要,如同一把把匕首直刺人心,郭树辉满心敬畏地看了一眼仍在奋笔疾书的江安义,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此人乃国士也。
石重伟、熊以安站在江安义身旁看他写状纸,佩服得五体投地,此等才学不愧为大郑朝首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薛民林平生第一次对文人生出羡慕之情,这倚柱而书的风采比起沙场上冲锋陷阵的英姿丝毫不差,何况这位江大人上了沙场似乎也能拿得出手,自己以前听说他带着数千人杀退西域联军还讥笑他冒功,看来自己是井蛙观天了。
到了这个时候,郭树辉已经明白这四位绝不是普通人,想到朝庭正在清理吏治,郭树辉越发汗出如浆,悄悄叫过一名胥吏,交待几句,那胥吏悄然离开。抹了把冷汗,郭树辉心想,石老哥,小弟只能帮到这里了,这几位来头太大,只能由你们石家人自己去扛了。
半个时辰,十三张状纸写就,石重伟鼓掌赞道:“江师大才,十三张讼状一挥而就,张张酣畅淋漓,让人叹为观止。”
郭树辉装模做样的看了一遍,又拖延了一刻,巳时还有一刻钟,实在拖不下去,只得拍了一下惊堂木,吩咐道:“来人,去请石家人到堂过案。”
“不劳相请,石某来了。”堂外响起一声高喝,听审的百姓左右分开,一个胖子挺着大肚子,手托着黄色的绢帛摇摇摆摆地踱进大堂,中气十足地嚷道:“郭兄弟,听说又有刁民告状,石某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郭树辉暗暗叫苦,自己的这位义兄飞扬跋扈惯了,在大堂上大呼小叫地喊自己兄弟,私下里称兄道弟可以,大堂之上这样说岂不是授人以柄,看他在大堂上颐指气使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拉下来他坐在公案后去问案。
眼前这几位说不定是朝庭派来的钦差,千万不可得罪,郭树辉连连冲着石逢恩使眼色,哪知石逢恩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面对着石重伟和江安义等人,冷笑道:“就是你们敲的登闻鼓,要告我们石家,好大的胆子,也不问问我们石家是谁的门人,想动我们石家,万岁爷和太子殿下能答应吗?”
不等石重伟等人说话,石逢恩高高地扬起手中黄色的绢帛,得意地道:“这是先皇赐于家父的圣旨,嘉奖他救下当今天子,并赐家父名慎,赦造内庄宅使府,见了先皇的圣旨还不下拜。”
声音洪亮,震得大堂都轰轰作响。郭树辉大喜,石家有这份圣旨在手,就算是钦差也无可奈何,赶紧离了座,来到圣旨面前,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然后侧身站在石逢恩身旁,笑眯眯地看着石重伟等人,等着他们行礼。
石重伟与江安义等人互望一眼,齐齐躬下身去,“皇孙石重伟(臣江安义、臣薛民林、臣熊以安)参见皇爷爷(先皇)。”
一个个名字如同焦雷在耳边炸响,郭树辉脚一软,瘫软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梆梆”直嗑响头。石逢恩脸上的笑意石化,全身僵直,浑身的肥肉却“突突”抖动,高举圣旨的手颓然落下,圣旨“叭嗒”一声落在地上,石逢恩干脆利落地中晕倒在地。
县丞白志鹏、主簿贺良就在侧旁,听得真真切切,见这两人如此做态立时回味过来是太子殿下亲至。以白志鹏为首,众人齐齐众人跪倒嗑头,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稍远些的胥吏和百姓不明所以,但见上官跪下嗑头也跟着跪倒,等听清那公子就是太子殿下时,百姓们立时兴奋起来,不知是谁叫嚷起来,“太子殿下为我们做主啊”、“太子圣明,你要严惩这些贪官污吏”、“太子殿下,我有冤情啊”……
江安义见场面混乱,不少人情绪激动,生恐生出事端来,压低声音对石重伟道:“殿下,你说几句先安抚一下百姓的情绪。”
石重伟点点头,江安义纵声道:“诸位,太子殿下听闻皇庄有不法事,特意带着我等前来微服私访,请大伙先安静下来,听殿下训话。”
声音贯注了明玉真气,中正平和自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喧闹声逐渐平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走向大堂正中的太子。
石重伟声音清朗悦耳,道:“诸位请起,孤是当朝太子石重伟,今日带人前来宿西县私访,了解民间疾苦,发现内庄宅使勾结县令,借着皇家的名义鱼肉百姓,孤甚为恼怒。”
郭树辉心中一凉,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学石逢恩的样眼睛上翻昏了过去。
“孤深为自责,内庄宅使是皇家家奴,替皇家打理庄园,不料狗奴才却借着皇家的名头胡作非为,无恶不做,是孤对不起大家,让宿西县的百姓受苦了。”说着,石重伟躬身向百姓深施一礼,道:“孤在这里保证,一定会严惩做恶者,还大家一个公道。”
如此仁慈、谦和、英明的太子,几句话把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子圣明”的欢呼声雀起。听着百姓诚心实意地欢呼声,石重伟不无得意地继续道:“孤这就命人查抄内庄宅使府,抓拿作奸犯科之徒。县尉何在?”
县尉李金友急行两步来到太子身旁道:“宿西县尉李金友参见太子殿下。”
“李县尉,你带人守住内庄宅使府的进出大门,不准放一人出入。”石重伟瞥见缩在一角的吴捕头,话到嘴边变了,他信不过宿西县的人,冲着堂外问道:“可有龙卫或暗卫的人在?”
果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尴尬地应道:“龙卫典史孙超逸参过太子殿下。”
这是应有之意,太子出行定然有龙卫或暗卫的人随行保护,石重伟道:“你立即传讯京中,让大理寺派人前来问案,让龙卫派人前来查抄内庄宅使的府第。”
转身对着白县丞道:“白县丞,你派人贴出告示,通知宿西县的百姓前来伸冤,贺主簿一起查阅档案,看看这几年有多少田地挂在东宫皇庄之下,等候大理寺派人前来。”
白县丞又惊又喜,高声答应。惊的是太子突然驾临,在宿西县抛起惊涛骇浪,自己身在其中怕也会波及,喜的是自己今年才到任,县里被郭县令把持的厉害,捞钱的差使自己插不进手,以前还愤愤不平,如今看来因祸得福。郭县令肯定要丢官罢职,他空出来的县令说不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石重伟兴致勃勃地道:“孤王今日要坐镇县衙、为民作主。先把郭树辉、石逢恩,还有那个姓吴的捕头押在一旁,等候发落。江师,你帮着孤审理案情;熊以安你带着胥吏在门前登记案情;薛民林,你带着衙役维持秩序。”
江安义一皱眉,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回京中,审案朝庭自有律法,大理寺自会处置,何劳殿下亲自审案。殿下应该先前往别苑,向天子禀明宿西县的情况,自请失查之过,至于内庄宅使石家该如何处置臣以为殿下还是请万岁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