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凝,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稍稍流露出几分茫然与惊讶,吟唱不停,同时集中精神分辨笛音传来的方向。
笛声骤然变调,换成另一首曲子,节拍急促,显得有些怪异,但赵晏从小在宫里受教,对各项乐理知识了如指掌,瞬间听出了原曲以及其中传递的信息。
她的视线锁定一间禅房,与此同时,笛声戛然而止,屋门开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叟手持玉笛站在门边,慈眉善目,话音带笑:“没想到深山之中,竟有小娘子这等通晓音律之人,小老儿一时兴起,倚歌而和,还望小娘子不要见怪。”
“老丈言重。”赵晏笑道,“老丈不愧为行家里手,妾身一听您的笛声,便知是同道中人。”
老叟抱了抱拳:“可惜小娘子孤身一人,老朽不便邀您进屋畅谈,不如等明日放晴,你我再到院中以乐会友。”
赵晏回了一礼,正待作答,忽然,另一间房门开启,有人气急败坏道:“什么时辰了?还让不让人休息?我家公子明早还要起来读书,影响了他考取功名,我杀你们都不为过!”
她连忙好言道歉,那人骂骂咧咧地摔上了门。
“一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也不知在横什么。”老叟冷哼,“小娘子无需和他们一般见识。”
赵晏不以为意:“怪我扰人清静了。妾身久别故里,看见这漫天大雪,想起远在北疆的家乡,适才情难自抑,唱起儿时的歌谣。”
老叟安慰了她几句,退回屋中,关上木门。
赵晏眼底的微笑消失殆尽。
姜云琛从暗处现身,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悄无声息地给她打了一个手势。
——去救赵五娘,这边交给我。
赵晏讶然。
他何时出来的?不好好待在屋里,凑什么热闹?
却又有些喜出望外。
他竟明白了她的打算,也听懂了笛声传递的信息。
她当即不再迟疑,不紧不慢地走出那间禅房的视线,旋即提气纵身,飞快往后排的禅房掠去。
吹笛子的并非老叟,而是霍公子。
他吹奏的是一首战歌,讲述士兵们背井离乡、由南向北行军的故事。
招提寺坐北朝南,霍公子让她尽快去北边的后排禅房,堂姐必定就在里面。
穷秀才是否为障眼法不得而知,但那老叟八成没料到霍公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仓促之下只能夺了笛子,亲自打圆场把她糊弄过去。
可他百密一疏,忘了一个关键点。她既然住在这里,而非后面专供女客的禅房,绝不是“孤身一人”,老叟为了掩盖自己一直在偷偷窥视院中动静的行为,故意说反话,却弄巧成拙。
她攥紧了手中的信号弹,只待寻找合适的时机发出,将祖父布下的伏兵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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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关闭,室内陷入黑暗。
霍公子望着面色阴沉、步步逼近的人影。
他被点了哑穴,无法发声,只能趁人不备,吹响一直抱在怀中的玉笛。
赵六娘想必已经会意,以她的身手,定能救出阿娴。
为了让阿娴活下来,他这条命可以不要。
老叟飞快解开他的穴道,压低声音道:“那小娘子是谁?”
“不知。”他摇摇头,许久不曾说话,嗓子里干涩得如同含了沙子,“在下只是听到乡音,想起家中祖母与父亲,一时未能忍住罢了。”
老叟一把捏碎了玉笛。
这年轻后生如此不安分,今日遇到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还能轻易打发,下回指不定会引来什么人。燕国公府的千金有大作用,上面交代要留她一命,却没说此人杀不得。
避免夜长梦多,不妨提前送他归西。
寒光乍现,霍公子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只遗憾没能再看阿娴一眼,还有阿娴送他的笛子……可惜了。
“噗嗤——”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预想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直到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袭来,驱散屋内的血腥气,他惊讶地挣开眼,就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立在门口,老叟怒目圆瞪,扑通倒向旁边,背后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那人对他略一点头,迅速离开。
霍公子哆哆嗦嗦地站起身,鼓足勇气拔出匕首,蹭干血迹,毫不迟疑地奔向赵五娘受困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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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五娘躺在床榻上,听见外面的歌声与笛声,心跳如擂,却装作未曾醒来的样子,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悄无声息地探到枕下,摸见之前偷偷藏在那里的发簪。
她不知外面有多少人,但屋里看守她的是两名婢女,都会功夫,制伏她绰绰有余。
要想脱身,她须得一击必中,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两名婢女窃窃私语片刻,其中一人似乎出去了,另一个放轻脚步朝她走来。
她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晏晏就在外面,她救了霍公子,一定会来找她,而在这之前,她要坚持住,争取到活命的时间。
近了,更近了。
她感觉到那名婢女停在榻边,俯身来试探她是睡是醒。
她握紧簪子,对方却脚步一顿,不知是否觉察出情况有些不对。
随即,那婢女点亮油灯,缓缓凑向她。
说时迟那时快,她爆发出生平最敏捷的反应力,一跃而起,将发簪狠狠刺入对方的脖颈。
鲜血四溅,她忍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婢女扯倒在床榻,不由分说地扑上去,试图以自己的重量阻止她起身。
婢女始料未及,这个胆小畏缩、终日只知道以泪洗面的千金贵女竟会突然发难,重伤之下,不由自主地朝床榻跌去,手中的油灯滑落,瞬间点燃了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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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与出门查看情况的婢女迎面相遇,未及出声,突然,婢女身后的禅房里亮起火光。
两人皆是面色一变,赵晏见那婢女转身回去,扬手射出三支袖箭,顿时让她失去行走能力,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几条黑影落下,赵晏将信号弹打向空中,便要冲入禅房。
然而那些人截断了她的去路,雪亮的兵器划破暗夜,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少女的披风顷刻间飞出,兜头罩在一人身上,同时被她甩开的还有帷帽,以及系在腰间、只露出下面一圈的裙子。
她穿在披风里的是件男装,还藏着一柄吹毛断发的长刀。
血色在黑夜中绽开,宛如点点红梅,洒落莹白雪地。
长刀如北地凛冽刺骨的风,长驱直入、锐不可当,破开对方严丝合缝的包围,她以一敌多,阻挡着任何一人趁乱脱身进入禅房。
但几招过后,赵晏心中却浮上焦灼。
对方毕竟胜在人多,她能拦着不让他们灭口,可她也无法进去救下堂姐。
火势越盛,她已经感觉到热浪,却没听到堂姐的呼救,心急之下,不由朝那边看了一眼。
有人逮住她稍纵即逝的破绽,兵刃直刺而来,然而下一瞬,胸口冒出一截带着血珠的剑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一头栽倒断了气。
戴面具的少年轻盈地落在少女身畔,长剑替她拦下半数攻击,如挥毫泼墨般从容。
两人背向而立,互为倚仗,虽未交谈一字,却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刀光势如破竹,剑影形似鬼魅,所过之处,对面接二连三地倒下,剩余的见势不妙,转头便要逃跑。
燕国公府的人马恰在此时赶到。
一时间,兵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赵晏转头冲向禅房,却被姜云琛从身后抱住:“赵晏,冷静!你进去无异于送死!”
“可我堂姐还在里面!”赵晏心急如焚,拼命挣扎,然而姜云琛无论如何也不松手,僵持中,僧人们提着水匆匆而来,一个影子从旁窜出,趁机夺过一桶水从头浇下,毫不犹豫地冲入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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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夜色浓酽。
雪下得更大,火光渐渐止息。
赵晏坐在禅房中,任由姜云琛用沾着热水的帕子擦去她脸颊和手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擦完最后一块,确认都不是她的血,终于松了口气。
以往他和她也有过二打一、与师父切磋的经历,但真正联手杀敌还算头一回。
两人武艺皆不俗,加之燕国公府的援兵来得及时,谁也没有受伤。
可他看着赵晏情绪低落的模样,生不出半分喜悦与得意。
谁都没想到赵五娘突然出手,阴差阳错点燃了屋子,霍公子冲进去救她,在年久失修的房梁倒塌时替她挡下一击,自己却奄奄一息昏迷不醒。
燕国公府的亲卫将两人抬出时,赵五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枉顾自己浑身血污,拉着霍公子坚决不肯放手。
只怕一分开,就会成为永远的诀别。
哭声从隔壁传来,赵晏猝然起身,拔腿往外跑。
赵玉成上山时做足准备,带了府中的大夫和婢女,此时,赵五娘被婢女们一左一右搀扶着,频频回头,死活不肯离开那间屋子。
婢女们望见赵晏,如同看到救星,恳求道:“娘娘,您劝劝五娘子吧,她受了伤,需要休息。”
“堂姐。”赵晏三两步上前,从婢女手中接过赵五娘,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论力气,赵五娘远不是她的对手,挣脱不开,顿时卸了劲,埋在她肩头嚎啕大哭。
飞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满两人的头发和衣服,空气中犹有烈火烧灼的气味,赵晏感觉到赵五娘放弃抵抗,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回了禅房。
堂姐的哭声如同刀子般割在她心上,不知为何,她竟仿佛感同身受,痛得整颗心都缩成了一团。
姜云琛望着相拥的堂姐妹二人,默默地为她们关上门。
赵五娘现在情绪不稳,暂时无法询问前因后果了,他望了一眼赵玉成落脚的禅房,正待上前,就有一名亲卫快步朝他走来:“殿……公子,燕国公有事向您禀报,请您移驾。”
第44章 将她拥入怀中。
姜云琛进屋时, 赵玉成已屏退左右,一见他,忙起身行礼:“今日多谢殿下施以援手。”
“燕国公不必多礼。”姜云琛在他下跪之前扶住, “晏晏本事过人, 孤只是略微帮衬罢了。”
赵玉成暗自生出几分赞赏。
那些看守者训练有素,亲卫们拦截时颇费了一番力气, 而在此之前, 太子和孙女以少敌多,非但毫发无损,还让对方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