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惊了惊,吓得缩回手,冷静下来想起貌美的姑娘还在, 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抬眸正要说话,发现摊前多了一道身影。
悠悠细瘦的手腕被紧紧握住,方在还提灯站在河对面的人,转眼站在她身旁。
那男子迟疑道:“这位……”
是字未出口,他看到对方压低的黑色帽檐下,微抬起的阴郁眉眼。
狭长黑眸盯着他, 布满寒意。
男子瞳孔骤缩,下一刻, 他惨叫了声,英俊的面容开始蜕皮, 一层一层渐渐露出原来的模样。
悠悠视线一黑。
顾赦遮住她的眼, 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许看了。”
他声音闷闷的。
悠悠看不到顾赦表情,听声音想象了下, 不由笑出声,顾赦似乎更恼了,覆在她眉眼的手指都紧了紧。
嗅到顾赦一点近乎气急败坏的味道。
悠悠笑得更厉害了,细长的睫毛在顾赦掌心微扇, 正要说话,穿着的斗篷毡帽盖在了头上,紧接着, 唇间缠来一抹温热的气息。
一片黑暗里, 她感觉两人距离骤然贴近了。
悠悠下意识后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落在她后腰。
被顾赦握着的小花灯悬在半空, 随着风,从后面轻轻撞了下她的腿,悠悠浑身一颤,下一刻,唇瓣被温热的气息堵住。
一片街道喧嚣中,青年在她下唇轻咬了咬。
“不要看别人。”他嗓音低沉,转眼又轻缓低柔,“师姐多看看我,好不好。”
小花灯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撞着,似乎在催促回答,悠悠脸颊发烫,胡乱地点点头,才被松开。
街道人来人往,隐隐有目光投来,悠悠埋着头,清澈的眼珠在帽檐下胡乱转着,被顾赦拉着手走到河边,迎面吹来凉爽清风,才散去了一堆羞赧。
“师姐生气了么。”顾赦视线落在悠悠紧绷的脸色,眼神微紧。
悠悠心跳平缓了些,闻言腮帮鼓了鼓,含混不清道:“没有,就是、就是还没习惯。”
顾赦凝住的神色褪去,将小花灯从系绳取下,放在悠悠掌心。
“那我下次。”他顿了顿,轻声道,“提前知会。”
知会什么。
悠悠懵了懵,还没反应过来,视线被手中精致的河灯吸引。
灯呈莲状,花瓣层层绽开,通体透着浅红光泽,在夜里,犹如一朵栩栩如生的小红莲。
贩卖的花灯很多,各式各样五花八门,顾赦却一眼相中了它。
悠悠挑眉:“你记得?”
顾赦:“记得。”
悠悠眉开眼笑,小时候在清筠,顾赦还被关在孤院的时候,她有次偷偷摸摸带他出去钓鱼,本想在男孩面前,展示一下精湛的钓鱼技巧,谁知钩子往荷花池一扔,把池中一朵小红莲勾住了。
她沉默了瞬,一不做二不休,把小红莲钓了起来。
在顾赦漆黑的眼眸面前轻晃:“厉害吧,这荷花池只有这一朵红莲,独一无二,还在池中央,我一下就精准地把它钓起来了!”
小顾赦有没有崇拜她,对她肃然起敬,她不知道,但她把战果送给对方后,没多久,路过的长老发现荷花池少了点东西,转眼就把她这个罪魁祸首逮到了。
“那是宗主养的!养了几百年!你、你……”
悠悠有点心虚,好在路天沉不在宗内,下次回来也不知道要多久。
后来么,风平浪静,她自然平安无事……才怪。
心狠手辣的路宗主,回来让她养了好几个月的鱼,让她承包了那荷花池一切琐事以儆效尤。
“对了,那花呢。”悠悠好奇,“后来枯萎了吗。”
顾赦黑眸望着她,轻嗯了声。
其实没有。
当时他回去没多久,一个长老便找来,向他要回。
他蹲坐在石阶上,捧着小红莲不想给,但他不是那长老对手,所以……
他把小莲花吃了。
那长老气急败坏,出手打他,暗中盯梢的人出来,才止了风波。
吞的急,他不知什么味,只记得……
有些甜。
就像女孩捧着红莲朝他轻笑时一样。
顾赦回过神,手腕被拽了下,他微微愕然被悠悠拽蹲下来。
花灯从两人交叠的指尖脱离,顺着河流缓缓启程,悠悠眉眼弯笑:“买了一个,就一起放吧,你要许愿吗。”
顾赦摇头,他是魔族,不会向神灵祈祷赐福。
能实现他心愿的,也不可能是他们。
顾赦侧了侧脸,看向悠悠,她长睫垂落,闭眸嘀咕了声,“师姐许了什么愿。”
悠悠很朴实:“再来十个愿望。”
顾赦顿了顿,弯唇一笑,悠悠目光扫过河面,不是她许的随意不正经,那些河灯还没飘远不少就已经暗下,正儿八经许一个,要是花灯在她眼皮底下就暗了,未免令人惆怅。
她哪里知道,顾赦在那盏莲灯上点的火焰,就是所有河灯灰暗,长流干涸,诸城湮没都不会熄灭。
那缕明火,一路随着风,护着小灯悠悠哉哉游向远处。
花柳坊里的喧嚣散场了。
乌泱泱的人群涌了出来,不少抹着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参加葬礼而不是寻欢作乐。
觉得怪异,悠悠走到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挥挥手帕。
“抱歉两位,谢客了,明儿上午再来听书。”
听书?
悠悠又看了看花柳坊的牌匾,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听书的地,估摸是哪位说书先生,讲的东西太感人了,才呼啦啦哭到了一片。
话落,那女子转身欲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年轻女孩跑来,喘着气道:“坊主,我们发现银色蝴蝶了!在花缘客栈,说不定就是山伯要找的,快让他去看看!”
坊主回头示意,小厮立马拿出本子记下:“知道了,我们会告诉他的。”
几个女孩心满意足,红着眼眶诚恳道:“希望他早日找到化成银蝶的英台。”
正打算离开的悠悠:“?”
坊主想起这两日狂热的客流量,欣慰道:“有大家的全力支持,想必不久山伯就能如愿。”
女孩们捏紧手,郑重其事道:“放心吧,我们花城百姓都会帮助他的!”
悠悠忍不住问:“你们说的山伯是谁?”
女孩诧异地望了眼她,似乎在看某个与世隔绝的家伙:“当然是苍舒山伯!”
悠悠:“……”
紧接着,悠悠被山伯公子孤身寻蝶一片痴情感动到的女孩们,拉着讲了好长的故事。
故事长到,她一路走到客栈,坐下喝了好几壶茶还没结束。
“……最后,英台在大婚之日,路过山伯坟墓的时候,一头撞死在山伯的墓碑上。”绿裙女孩泪流满面,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化成了一堆银蝶,飞走了。”
“呜,太感人了——”几个女孩哭成一团。
悠悠见她们哭的梨花带雨,一阵沉默:“既是山伯的坟墓,他为何活着。”
“因为英台的痴情感动了天上一株仙草,把山伯复活了,从此踏上了寻找英台的路途。”
悠悠忍不住道:“你们莫不是被骗了,哪有仙草这么厉害。”
“不,那名为黛玉的仙草可厉害了。”
听到这两字,悠悠一口茶险些呛住。
女孩们看她脸上神情,面面相觑:“名儿是美了些,听着柔弱了些,不过你别小瞧,山伯公子晚间,才讲了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故事。”
“咳,咳咳。”悠悠这次真被茶水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她还是低估了苍舒孑随意而缜密的逻辑。
发现苍舒孑还没对女娲石死心,凭凡人之躯一路摸索到花城,靠张嘴发动了全城百姓替他寻君夜尘,悠悠都有些感动到了。
她轻啧了声,拿起块糕点喂到嘴里,正巧顾赦回来。
“不在这家客栈。”
花城花团锦簇,四处生花,吸引而来的蝴蝶数不胜数,银蝶虽然稀少,却也存在零丁几个。
顾赦站在客栈门口,望向城内最高的阁楼,悠悠翻了翻卷轴,将花缘客栈划去,琢磨道:“要不让小鬼王出来,我们在阁楼等他,那里最高,纵使不识路,也能看到赶去。”
顾赦抬指在她眉心碰了碰:“师姐再看看。”
悠悠抬眸时,瞬间惊住了。
——宛如藤蔓似的强大鬼气,密密麻麻笼罩着整座城,弥漫在花城各个角落,形成天罗地网。
鬼气最浓郁之地,便是那高楼之上。
“他一露头,就会被发现。”顾赦解释,“君烬不会想让他淌这场浑水,十之八九,会将女娲石交给慕天昭。”
悠悠眨了眨眼,倘若可以,她不想从师兄手里抢人。
她低头看卷轴上剩余的客栈,微微颔首,轻笑道:“那我们走吧,去下一家。”
顾赦见提及慕天昭,她神色如常,抿唇应了声,将走出客栈的纤瘦身影拉到身边。
这时,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