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忙碌数个时辰,待到天边的朝阳露出脑袋,火红色的阳光照亮地面时,才停止讲课。
他收起粉笔,颤颤巍巍的朝兽皮帐篷走去。
孩童也各自回家,接下来需要帮助家里干活,以及临时封闭洞口,让阳光不至于照进来。
老夫子刚到帐篷前,有几位青壮年拦住了让,苛求的说道:“张先生,帮我家小儿看看吧。”
领头的男子名为“陈集”,是难民里专门调配引虫粉的。
虫类属于最重要的食物来源之一,陈集的地位自然不低,甚至都隐隐高过老夫子。
老夫子想要拒绝,但架不住对方的苦苦哀求,只得起身朝靠近南面的兽皮帐篷走去。
帐篷里点燃着烛火,进出口贴满了鬼画符。
烟尘从缝隙里飘出,散发着一股独属油脂的怪味,至于是不是尸油,只能问负责食物的猎户。
之所以要点燃烛火,主要因为在难民的认知里,人死如灯灭。
为保证魂魄不会迷失方向,才会在床头点燃烛火,吸引迷失在黄泉路途的魂魄回归。
如果在烛火燃尽前,病人依旧未死,说明命不该绝。
老夫子迟疑几息,随即掀开帐篷钻进理念,腐臭味直冲口鼻,让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帐篷里躺着位骨瘦如柴的孩童,年岁最多六七岁。
他被病痛折磨的瑟瑟发抖,乳牙都已经咬碎,在见到老夫子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孩童还以为老夫子是来送自己去学堂上课的。
“怎么样?”
陈集急忙问道,老夫子则沉默无语,随即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掀开,露出孩童肿胀的左腿。
只见右腿是正常的三倍左右,呈现出青紫色。
膝盖内侧刺有银针,引导脓水从中渗出,但压根标不治本,最多延缓下孩童存活的时日。
右腿上有着一张张佛陀的脸庞浮现,似乎在不断的吞噬孩童的养分,导致其骨瘦如柴。
“果然是佛毒,已经无药可医了。”
“怎么会……”
老夫子凝重的说道:“肯定不小心接触到黑雾所致,佛毒入体已久,恐怕深入骨髓。”
“必须尽快焚烧尸体,否则很可能会有佛前来。”
“张先生,真当如此严重?”
“恩。”
老夫子点了点头,接着取出利器切割孩童的病变右腿,后者不但不疼痛,反而止住了哀嚎。
脓水喷涌,伤口周遭的人脸念诵着经文,令人毛骨悚然。
老夫子与陈集解释,病变右腿得单独处理,否则死后会不得安生,尸体则需要长时间焚烧。
“等等……”
“嘿嘿嘿嘿。”
怪笑从外面传来,接着钻进一位诡异莫名的老妇,身穿也非常邋遢,满头污垢。
她的双眼已经瞎掉,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疯婆子,我警告你,佛毒已经在五脏六腑。”
疯婆子无视老夫子,踉跄的跪坐在孩童身前,随你用力掰下病变右腿的指甲,收进怀里。
“我哪来的本事救人,但仙神可以,绝对可以……”
疯婆子盯着孩童的父辈,纯白的瞳孔令人毛骨悚然,一嘴的烂牙映衬出阴森的气质。
老夫子朝陈集摇了摇头,后者也明白神婆很不靠谱。
神婆一直疯疯癫癫,宣扬着唯有仙神才能救世,不断蛊惑他人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曾经还让信徒设立祭台,用仅剩不多的食物祭祀仙神。
结果食物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但所谓仙神的馈赠,他们却连分毫都没有看到。
陈集救子心切,还是开口说道:“神婆您看,怎么弄?”
“嘿嘿嘿嘿……”
疯婆子怪笑着手舞足蹈,从怀里掏出一堆手指大小的石像,认认真真的挑选起来。
老夫子脸色铁青,要是仙神有用,他们也不至于迁徙百年。
不过疯婆子因为怪异至极的行径,使得难民对仙神的说法将信将疑,对难民的秩序影响不大。
老夫子不好直接提醒,就算惩戒疯婆子,只要灾祸存在,就会不断诞生新的疯婆子。
他们是一群逃避现实的寻仙者,每日沉浸在疯狂的臆想里。
“找到了,找到了。”
疯婆子面露兴奋,将胡乱雕刻的塑像握在手里,塑像的外表扭曲,五官也不复存在。
“北极星君,必然能让小儿脱离病患。”
老夫子不置可否,其实信奉北极星君的人数不少,连他自己都会时常跪拜,但只是求个心安。
疯婆子划开孩童的右脚,使得鲜血浇灌在塑像上。
孩童的脸色瞬间发白,那是失血过多的体现,病变的右腿则愈发肿胀,宛如活物般蠕动着。
“哈哈哈哈,北极星君在注视着你,灾祸远去,灾祸远去。”
帐篷里围观的数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他们想要阻止,但看到疯婆子满手是血,下意识止住步伐。
仪式就持续短短五分钟,直至孩童咽气后才结束。
疯婆子用袖口擦去北极星君塑像的污垢,表情仿佛完成一件伟大的事情,充斥着虔诚。
陈集低垂脑袋,懒得和疯婆子计较,抱起孩童的尸体就往帐篷外走去,准备立刻焚烧。
不管疯婆子有没有插手,孩童的命运都已经注定。
他们从小到大,就被灌输抑制负面情绪的念头,据说佛很喜食用深陷贪嗔痴恨的人
陈集如何只想送小儿最后一程,希望在九泉之下能安心投胎,转世在较为安全的北方。
至于北方有没有灾祸,他们自然不可能清楚。
洞穴很快就被堵住,阳光封闭在外界,使得洞内变得更加阴冷潮湿,难民仿佛是其中恶鬼。
老夫子年老体衰,精力早已经不够,便沉沉的睡去。
陈集按照老夫子的叮嘱,来到洞穴深处,那里专门划分出一块埋葬尸骸的地方。
说是尸骸,其实都是些焚烧成灰烬的骨骼碎末。
他们把粉末装进木制的盒子里,相隔半米埋在土壤里,临行前还会有驱虫粉撒上几遍。
尸体的血肉要用来狩猎,死者也希望借此让生者更好的活下去,带着他们的期许前往北方。
陈集整理了下小儿的衣冠,面前是掏空岩石制成的火炉。
他用手掌轻轻接触火炉,发现还留有余温,说明不久前有具尸体刚刚化为灰烬。
陈集打开火炉,用随身携带的烛火照亮里面。
他注意到炉内残留着此前尸骸焚烧的骨粉,便放下小儿的尸体,将骨粉归拢到一旁。
就在陈集忙碌尸,没注意到小儿的右腿一颤。
硕大的右腿似乎开始缩水,草鞋因为不合脚自动脱落,顿时令陈集受到惊吓。
“什么鬼?”
陈集连忙俯身查看尸体,注意到右腿长出细密的黑毛,摸上去像是针扎一般坚硬。
他不知道尸体为何异变,立刻取出一把锋利的屠刀。
陈集用屠刀试图切割掉小儿的右腿,但刀刃接触到尸体时,竟然传出金属碰撞声。
他心脏不由狂跳起来,莫名的恐惧用上脑海。
陈集平常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现在却变得惊慌失措,竟然把老夫子的嘱咐抛到耳后。
他用火折子点燃火炉,往里面装着粪便制成的燃料。
随即尸体被匆匆塞进其中,烈火笼罩炉内,尸体里残留的水份作祟,导致劈啪作响。
陈集重重的关上炉门,透过孔洞看着尸体。
这时他才恢复冷静,实在想不通为何情绪会突然失控,头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
尸体生前多日未食,外加身形瘦小,皮肉很快就溶解。
但陈集惊恐的发现,右腿依旧维持着鲜活,甚至黑毛正变得越来越浓郁,怎么说呢?
宛如一只羊蹄。
“出大事了……”
陈集喃喃自语,随即转身想要通知巡逻的民兵,但洞口方向已经传来混乱的嘈杂。
他三步并两步奔去,没走几米就脸色惨白的跪倒在地。
砰砰砰……
有重物撞击着洞口,年长的难民崩溃的发出叫喊,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佛来了。
他们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几乎是必死无疑。
洞口用泥浆与碎石糊上的,本来就不牢固,压根不给难民反应的时间便被撞开。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洞外是尊诡异莫名的塑像。
塑像上半身是佛陀,下半身则是黑山羊,毫无关系的两者强行接在一起,显得异常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