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河没说话,手指摩挲过他的嘴角。其实天长地久,说难也不难,你看街上那么多老夫老妻,可是大多数的年轻情侣,都被这个词所困。
但是把天长地久放到林天身上,傅星河觉得是不难的。假如林天永远都这样,他的热情永远不磨灭,那是可以轻易实现的。
这个遥远的梦想,难就难在永远上,哪有人永远都维持这样的热情?
到的时候,是当地时间的十二月三十一,傅星河心里隐隐知道是因为自己生日的缘故。
林天说:“我们先去坐那个船,那个一定要坐,我还有好多惊喜给你。”
傅星河说好,有点儿想知道林天说的惊喜是什么——林天向来不会是一个叫人失望的人。
林天提前就租了船,新年夜,叹息桥人特别多,似乎全威尼斯的情侣都跑过来了,还有许多游客。
这座桥建于十六世纪,水的两旁是屹立的石灰岩建筑,和林天家那个喷泉风格很像,都是早期巴洛克风格。
拱桥是封闭式的,水道狭窄,比中国的小巷还狭窄。夜晚时,游水的人倒是不多,rio di pazzo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地倒映着十六世纪的古建筑,倒映着贡渡拉,倒映着撑船人的身影,倒映着那些门窗中黄澄澄的灯光,那一扇扇亮着的窗户,似乎每一个都藏着一个人生的秘密。
水手用英语说了句什么,问他们是不是情侣。
傅星河说是,水手说:“那你们等下从桥下过去的时候,一定要接吻才行,这是传统。”
每年来这里的情侣都非常多,水手的话,对每一对情侣都说过。但是近些年来,叹息桥已经变成了政府机关,不准游客从下方通过。
林天也是费了许多波折,才拿到许可权的。
而且只许可他晚上来,白天要是坐船穿过去,被人看见了,会惹麻烦的。
划船速度降下来,水手的声音幽幽传来,“要到拱桥了。”
林天的眼睛望向傅星河,在夜色下也能看见他的眼睛有多么亮。
傅星河手掌扣住他的后脑,慢慢把脸靠近他,“来。”
林天脑袋歪了歪,吻上去时,鼻尖顶着傅医生的脸颊,睫毛一颤,还能扫到对方。
叹息桥下面空气流通不好,或者说是由于这里的历史,导致这段水道非常的压抑,密不透风。傅星河捏着他的下巴吻他,贡渡拉摇摇晃晃,慢悠悠地摇曳过去,船路过了一扇窗口,他们还在接吻。
穿过时,林天有种短暂的永恒感。
他深深地呼吸,睁开眼来,眼里是迷蒙而深沉的爱。傅星河手抚摸他的下颌,两人对视,“林天,我会给你。”
“什么?”
“天长地久。”
林天呼吸一窒,心想,他今晚要给傅医生坦白一件事,傅医生会不会更爱他,还是被他吓住?
他沉默不语,船进了一条更窄更蜿蜒的水道,水手要把两人送到他们住的地方。
林天靠在他身上,脑袋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哥,我们肯定会天长地久的,我永远都爱你。”
傅星河听习惯了他这样说,心里也有片刻的永恒,或许林天,真的能保持这样的热情和爱到永远。
住的地方是林天前几年来的那次买的房子,房子在一条隐蔽的水道后,门很小,是夹在两栋蓝色房屋中的粉红色。两栋建筑之间,水道上方,像一座小桥般牵着数条晾衣服的绳索,晾晒着几件衣服。
这座城市很小,却密布一百多条蛛网般的运河,形成了上百座“小岛”,岛与岛之间,由错落的桥梁搭起联系。
林天用钥匙开了门,“我几年前来的时候,坐船在城市闲逛,一眼相中这间房屋,别的水道旁,房子都是五颜六色的。这条很奇怪,旁边全都是蓝色的,只有这个是粉红,二楼的铁栅栏里面还种了一大丛野玫瑰,一到夜晚很香的。”
进去后,林天开了灯。其实房子很小,两层楼,一楼就客厅一个小沙发,是看着便很软和的造型,还有个简易厨房。
房子的格局也很有意思,开阔的空间里从两旁穿过来对流风。从这面的窗户往外看,是一米多宽的逶迤水道,从另一面的窗户往外看,是一座拜占庭式的宫殿,那里聚集了许多当地人,他们在宫殿外面的广场等待着迎接新年,运河上面也停放着熙熙攘攘的船只,好似一条热闹的大街。
很吵,也很有意思。
到了十二点,这里的天空上还会绽放烟花盛宴。
林天是心里想着要跟傅医生从今年做到明年的,他把傅医生带上楼去。二楼结构和和一楼是一样的,但是很矮,林天差不多要弯下腰走路才不会撞到头。靠着上悬窗的是一张可以睡下两个人的床,两边的窗户都种有野玫瑰,只是时节不对,还未开放。除此之外,天花板上还有一扇圆圆的天窗。
把鞋脱了,外套也脱了,空调开着,窗户也是开着的,风很大很大,林天发丝都被吹得扬起来。
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谈笑声,轻轻地在起伏的人群里荡漾开,新年的气氛也跟着弥漫开来。
林天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来,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手要打开时,却显得犹豫,抬头望着傅星河。
“怎么了?”他伸手捏林天的脸颊。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你这是潘多拉宝盒吗?不敢开?送我的?”
林天点头,“送你的。”
傅星河笑了下,“打开吧,我想看。”
林天望着他,手稍微有点抖,箱子里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他保守了十年的秘密。
看林天这样,傅星河心里的好奇达到了顶端,到底是什么礼物,让林天这样?
林天慢慢打开箱子,其实里面的东西,都稀疏平常,装在文件袋里,一摞纸什么的。
林天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第一件是封在密封袋里的字帖,林天说:“这是十年前、不对,是十一年前,我临摹你的字,是情书,想给你来着,我又不敢。”林天把保存完好的纸给他,傅星河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自己字的模样。
林天临摹得很像,可以看得出下了很大的工夫——最让他受到震动的,是“十一年前”这个时间点。
“十一年前?”他看了眼情书,又看了眼林天,语气里含着匪夷所思。
“嗯……哥,其实我……我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你是我初恋,我喜欢了你十一年,喜欢你到现在。”林天声音也有些许发抖,他根本不敢看傅星河,他觉得自己这样是有点病态的,怕傅医生不喜欢他。
傅星河低头看情书上的内容,很有文采,引用了尼采的诗,是很装逼很含蓄的情书,似乎生怕别人知道那是情书一般。
“当时没勇气给你,现在有了,傅医生……你不讨厌我这样吗?”林天趴在他的膝头。
“林天……”傅星河眼里全是复杂,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哥……”林天咬着嘴唇,心里很忐忑,“我说的全是真的,我跟你告白,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是真的,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我每一年都要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每逢过节都会想着你,想着自己和你在一起了,我……我是不是好变态的。”
傅星河没说话,林天有点儿急了,着急道:“你不能讨厌我。”
“不讨厌,”相反是喜欢的,但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傅星河很心疼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他那时候,根本不记得有林天这号人物,暗恋他的人多了去了,林天持续了整整十年。
“我就喜欢你呗,对别人完全没有感觉的,就喜欢你,只喜欢你,我喜欢你这一个十年,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十年,直到我老去。”林天说的极度认真,“下辈子也喜欢你。”
“你怎么这么固执啊林小天。”傅星河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林天这样的感情,太叫人心疼了,他轻轻抚摸着趴在他膝头的脑袋,顺着他软软的头发,“我相信你说的。”
林天眨眨眼,眼泪差点就滚了出来,“谢谢你傅医生。”
第二件礼物也很朴素,是录的光盘,“当时好想寄给你啊,我还是特怂。”
“这是什么?”
林天说:“我拉的曲子,睡眠曲,当时你上医学院了,你就很忙很忙,想寄给你,想着你听一听会不会犯困,想睡觉,这样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林天。”傅星河揉他的头,“你怎么这么可爱。”
“跟你说过的嘛,我吃甜甜的冰棍长大的,”林天仰头看他,“不过我还是喜欢你那个。”说出来傅医生可能不信,林天虽然经常性幻想傅星河,但真的称不上频繁,大多数时候想他,是心酸居多,有很淡的幸福感。
林天慢吞吞地从箱子里掏出第三样东西,是一张傅星河很眼熟的纸。
“我那年高三了,我好像也很忙,你是特别忙,这个是你们医学院的通知书。”林天下巴在他膝盖上蹭蹭,皱着鼻子,“当时我偷摸填了你们学校志愿,都拿到通知书了,结果我爸找了教育局,我就没能去。”
傅星河翻开他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写了林天的名字,还有分数,很高很高的分数了。
林天笑着说:“我专门考到和你一样的分数,691。”他是那一年的省状元,傅星河也是状元。
“不过你分数老高了,我很用功才考到的。”
其实傅星河根本记不清自己当年的高考分数了,他只记得校长专门打电话过来恭贺,说他考了多少多少,说他为校争光了,要奖励他三万块钱。
“你傻,你也不喜欢医学,干嘛要……”
“其实我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你来着,就想去你们学校,我要是跟你一个专业了,就叫你师兄了,傅师兄,多好听啊。”
傅星河手指轻轻挠他的下巴,林天舒服地闭眼睛。
“小师弟,还有什么?”
林天笑得很开心,“当时特别想听见这个,就在想,我去了你们学校,你会不会叫我一声小师弟。”
傅星河见他满足的笑,也不免心中温暖。
林天又从他的潘多拉魔盒里,掏出了第四样东西,是相框里的照片,“我上大学了,你却去美国了,你去的那天,其实我也在机场。”
“我专门去为你送别的。”但是傅星河却不知道。
当时傅星河去之前,只有闵老师和卢教授来送他,其实林天也在,他拍了张照片,是远远的傅星河,和自己的一张侧脸。
“当时角度不对,有点儿丑,不过这张你很帅很帅,也没有拍花。看,这里还有闵老师,她那会儿烫了个小卷发,听她说,是照着梦露的造型来的。”
傅星河看看照片,手指摩挲林天照片上的脸。
林天微微起身,把脸凑上去,“你摸我吧,我就在你面前的,你别摸照片,摸摸真人。”
傅星河看看他,又看着照片,说:“你挺帅的,也没怎么变。”他仔细思索着上飞机的那一天,搜索着自己有没有片刻的记忆,和林天打过一个照面。
但是非常遗憾地,他完全记不起来了,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林天这个人,他太没有存在感了,明明这么好看一个人。
“第五年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想你,但是你还是不认识我,我飞到美国去,去了你学校,转悠了一天,没有和你偶遇。”林天拿出一个当地特有的工艺品,“我就买了这个,喏,当做纪念。”
“第六年啊,我赚了大钱了,我大一时候用零花钱投资的那个电商,突然就红了,特别特别赚钱,我每天看着银行卡里增长的数字,都觉得不可思议,钱来得太容易太快了。想给你买个什么贵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很想把所有的钱都挥霍给你。”他把瑞士银行的黑卡拿给傅星河,“我全部钱都在里头了,也不知道多少了,但是那时候就想着,全部都送给你。”
傅星河摇头,说自己不能收。
“林天,我不缺钱花,我工资很够了,我的钱也可以全部给你,你拿去做投资也好,办基金会也好,捐给山区也可以。”傅星河说着,心里在想:这个林天,当真是把什么东西都给自己了,他真的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
“我每年都捐钱的,捐给山区,捐给残疾人士,还有癌细胞研究所……脑癌太难对付了,我想做点什么贡献,但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捐钱。”
傅星河忍不住笑起来,“林大老板。”
林天害臊,“别这么说我……”
“很能干。”他说。
林天笑弯了眼,“我是很‘能干’。”
傅星河手指戳了下他的额头,“出息。”
“第七年,第七年啊……你刚刚回国不久,我就像个跟踪狂一样,跑你们医院去,偷偷看你,你穿白大褂的样子好帅,你是最帅的医生,好多病人专门挂你的号,说头疼。”
林天把一则医嘱拿出来,“哈哈哈,我就是那个假装头疼的人,我说医生,我脑袋疼,你头也不抬,问我是哪种疼。”
“我说就是疼,特别疼,求而不得的疼。”
“你很淡定地哦了一声,给我开了医嘱,还让我去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