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太久以前的往事,太后不禁悲从中来,她从躺椅上坐起来,小宫女给她倒了一杯茶。把杯中的茶水喝完,太后才稍微平复了心绪,戏谑道:都说女大不中留,我这是养大的外甥不中留。
叔母说笑了,不过我哥的心思的确从很久以前就不在这里。有些人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不拔不出,终究不痛快。
梁君时和梁君末朝夕相处,梁君末虽然没有开口告诉过他什么,可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避讳。所以很多东西,梁君时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根刺要**,必然拔的鲜血淋漓,我是担心太后知道梁君时说的有些人是指谁,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没有过多的约束梁君末。
罢了,欠的人情总是要还,更何况我们欠的太多。认清楚现实的太后认命般的叹息一声,过去那些艰难岁月里伸出的援助之手让她心怀感激,再也说不出阻拦梁君末的话。
连日征战鲜血染红了丹阳城外的焦土,战火浓烟遮天蔽日的高空中,乌鸦成群结队的哀嚎。声音如泣如诉,哀怨悠长,听的人后背发寒。
楚云闲刚下战马,就奔走伤兵房,检查大家的受伤程度。他一身银色的战甲上尽是血污,头盔上的血渍干涸发黑,浑身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看不清血污下的俊脸。
大战连连,随军带的军医不够,一些在江湖中招募来的郎中被楚云闲身上的血味一熏,只觉得一头茹毛饮血的猛兽扑过来,心惊胆战的愣在原地,手脚冰冷。
楚云闲没有闲心去注意这些细节,这次蒙果丹下了狠心强攻,楚家军虽然让他铩羽而归,可自身也死伤惨重。要是蒙果丹再来一次强攻,楚家军说不定会全军覆没。
一想到即将面临的严峻情况,楚云闲心里不禁沉了沉。
他写信给戚国已经七日,戚国那边没有回信,不知道是来还是不来。丹阳城背水一战,当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身为主将,他不怕死。纵然拼的只剩一兵一卒,他也要拉几个人垫背。
可是一想到这样的牺牲是因为帝王权术,而不是保家卫国,楚云闲内心的悲愤就久久不能平息。他愧对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眼中的亮光还没有熄灭,心里怀揣着的依旧是为国捐躯的热血。
出了伤兵房,被外面的夜风一吹,楚云闲的心里渗出一丝寒意。皎月当空,月光落在他银色的盔甲上,血色越发的深。他一动不动矗立在天地间,仿佛一尊无法撼动的战神,脚下踩着累累白骨。
月色清冷,也冷不过帝王心。
楚云闲握紧拳头,面沉如水。自他从军征战以来,遇到过的恶劣战况比比皆是,却没有那一场像如今这般让人失望心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战场成了他唯一的归宿。
庭院深深,杂草无人清理,又长了一茬。楚云闲脱掉沉重的盔甲,着一身青衣坐在庭院里喝酒。酒不名贵,城中随处可见,味道辛辣,顺着喉咙下去,有种粗暴的畅快感。
楚云闲一人闷声喝了大半坛,院中风起,带着似有似乎的杀意。楚云闲一顿,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我军中好酒无数,阁下出来饮一杯否?
酒要配风花雪月,才能显出一个好字。军中杀伐过重,酒都带着血味,我无意惊扰阁下喝酒的兴致,只想打听一个人。
来人从庭院角落的阴影处走出来,他一身考究的锦衣绸缎,手中折扇轻摇。他面带三分笑意,眼若桃花。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他在院中闲庭信步,和满城的肃杀格格不入。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别处误闯进来的大家公子,临危不乱的寻找出路。
待来人走入庭院之中,看清楚云闲的脸,轻咦一声眼神发光的叹道:好一位月下美人,我收回刚才的话。有你便有风花雪月,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人没个正经样,话语轻浮戳到楚云闲的逆鳞。楚云闲眸光泛冷,眼神落在对方手中描了春宫图的扇子上,心里杀意已起。
如今丹阳城戒严,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他的住所已经十分可疑。加上这陌生的长相,华贵的衣饰,楚云闲可不相信他是个普通人。
压住心中的杀意,楚云闲平静的看向对方,冷冷的问道:你找谁?
来人轻笑,徐徐走来,在楚云闲面前落座,合上那把伤风败俗的扇子道:我这人有个坏毛病,看见美人就迈不动脚。今日风月正好,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负美酒佳人。
自来熟的登徒浪子,偏偏生了一副正人君子的脸。楚云闲眸光乍冷,双手闪电般探出,直取对方的咽喉。
那人反应也快,折扇横在身前挡住楚云闲的手,起身离座飘了出去,和楚云闲拉出一个安全的范围后,伤心欲绝的捧心道:我见美人忧思多虑,特意现身开解。美人怎么不解风情,你那一双崩山碎石的手落在我身上,我可受不起。
楚云闲皱眉,这人的话听起来,摆明是认识他,却依旧一口一个美人叫的畅快。分明是有心戏弄,故意占便宜。思及此,楚云闲杀意横生,本想活捉的念头淡去,下手毫不留情。
来人武功极差,楚云闲只和对方过了三招,就试出对方的深浅。若非对方身法诡异,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在楚云闲的手里还走不了十招。
十招一过,对方就有些力不从心。楚云闲占据上风,下手狠辣,对方身上几处挂彩,急忙拉开和楚云闲的距离。不想楚云闲越战越勇,逐渐跟上他的速度,让他无处可逃。
正面挨了楚云闲一掌,对方身形不稳的飘出去,揉着发疼的胸膛,龇牙咧嘴道:不过切磋两招,你下手也忒狠了。
楚云闲罔若未闻,掌风挟奔雷之势,眨眼便到了来人面前。劲风吹动来人的头发,他一动不动,乌黑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云闲,嘴角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将军,手下留情。
来人身侧探出一柄没有出鞘的古朴长剑横在身前,轻易的挡住楚云闲的雷霆一击。持剑的锦衣少年沐着月光,面容沉静严肃。他单手护着身后的人,长剑往前一推,阻了楚云闲的攻击。
楚云闲心中一凛,后退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他刚才那一掌虽未用尽全力,但也劲力十足。可少年只是随意一挡,便将力道全部化去。而且他竟不知这个少年何时出现在院中,一丝异样也未察觉,好似这人本来就站在这里一样。
楚云闲心中警铃大作,正欲呼喊外面的人戒严,就看见少年对他抬手一拜,行了一个江湖上的礼节道:在下赵怀,见过楚将军。我家王爷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放在心上。
楚云闲怔住,赵怀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戚国赵将军的独子。赵怀出现在这里,还把刚才的登徒浪子叫做王爷。楚云闲想起了什么,猛的抬头仔细的打量登徒浪子两眼,对方的样貌逐渐和年少时的那个混蛋重合。
那一瞬间,楚云闲心中气血翻涌而上,年少被戏弄的恨意和今日被戏弄的杀意交织在一起,面色青白交错。他垂下的双手青筋暴起,双拳紧握,听的见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
赵怀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他握紧手中的长剑,做出防御的姿态,提防楚云闲突然发难。
楚云闲却只是嘲讽的看了他一眼,提气喝道:来人,抓刺客。
梁君末:哎!?!?
第三章 :夜谋
今夜的丹阳城格外的热闹!
楚云闲抱着酒坛子飞身上了屋脊,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下面那群刚才还打成一团的人。他无意参与那些人的话题,只好躲的远远的。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对梁君末的不满都不曾消减,反而越来越烈。他横看竖看,都觉得梁君末轻浮浪荡讨人嫌。这种人居然是个亲王,楚云闲都忍不住要为戚国的命运感到担忧。
屋脊下,刚才还打成一团的几位将领将梁君末和赵怀围在中间,友善和蔼的就像一家人。若不是梁君末挂了彩,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热情足以证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梁君末揉着自己发疼的肩膀,抬头看着事不关己的楚云闲,胸口一阵气闷。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认出楚云闲,毕竟那么多年没见着,他只能从下面汇报上来的消息中描绘楚云闲的样貌。
他本以为年少的楚云闲是没张开,才显的秀气。长大后一定和他哥哥一样英姿飒爽。哪知他是偏向他娘,长相俊美无双。往这月下一坐,就是千年妖狐,能把人的魂勾去。
梁君末潜入此地,被他察觉到行踪,不得不出来表示自己没有杀意。无奈美色误事,他看到这张脸就迈不动步子,察觉到对方是楚云闲后更是玩心大起。
在调戏楚云闲这件事上,梁君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直逼的楚云闲动真格,自己也被冲进来抓刺客的将领当刺客给痛打一顿。
要不是赵怀身手了得,护着他还游刃有余,梁君末毫不怀疑,楚云闲要等将领们把他打成猪头才叫停。
天知道这群将领在楚云闲慢腾腾的叫停,说出他是梁君末时,心中的思绪如何万马奔腾,尘土飞扬。将领们猛然僵住一切动作的滑稽表情够梁君末笑一天,前提是他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虽然他并不无辜,无辜的人是赵怀,但是不妨碍他发挥自己臭不要脸的精神。
梁王爷,你们既然到了,为何不知会一声?你看今天闹出这样大的误会,大家都挺过意不去。凌屏一掌拍在梁君末的肩膀上,厚重的掌风拍的梁君末一个趔趄。
凌屏嘴上说着抱歉,但心里清楚这事儿是楚云闲故意而为。梁君末不走正门**而入本就引人怀疑,他们进来这段时间,他和楚云闲说了什么,大家也不知道。但能让楚云闲在明知他是梁君末的情况下,还来这一出,多半是又惹恼了楚云闲。
凌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本以为戚国会随便派个人来敷衍了事,没想到梁君末亲自上阵。戚国的重视本来是件好事,可楚、梁二人的关系让凌屏在心里捏了把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说话越发谨慎。
梁君末对凌屏的说辞翻了个白眼,他被楚云闲摆了一道,现在想端出点王爷的架子,多半会把事情变复杂,干脆整理好衣服,往凳子上一坐,正儿八经的开始和这些将领谈正事。
至于屋脊上的楚云闲,梁君末丝毫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提到正事,楚云闲面上不理人,心里也是认真听着的。
今夜之事确是本王鲁莽。梁君末淡淡的解释一句,就把话题揭过去,切入正题道:我们皇上接到你们的求救信,对蒙果丹的野心倍感震惊。丹阳城是勾通我们两国的重要城池,一旦失守,蒙果丹亦可向我们发兵,所以皇上准许我带兵三万前来。三万人马脚程不快,要明日才能到达。我和赵怀先行一步,是为了来通知你们,顺便看看你们现在的状况。
梁君末所言不假,当初楚云闲敢求兵,也是因为丹阳城的重要性。这会儿梁君末点出来,已经显示了很足的诚意。他们没有借此要挟楚家军的意思,只是两军合作,共御外敌。
往大了说是戚国仗义,往小了说也是为了楚云闲着想。免得楚云闲将来落个和戚国勾结的罪名,被朝堂上的言官不分青红皂白的参一本。
众将领不是傻子,听的出梁君末的意思,连屋脊上的楚云闲也是一怔。他抱着酒坛子喝着坛中酒,眼神斜向梁君末的方向。坛中酒尽,楚云闲将酒坛子往房梁上一放,纵身一跃,轻飘飘,稳当当的落到众人面前。
这里不是议事的地儿,凌将军去召集各位将领前来大厅。
宁城失守,楚云闲把丹阳城做为据点,他和诸位将领都住在丹阳城的军营里,而他口中所说的大厅就是宅子的前院。一张地图铺在宽大的八方桌上,上面布满了不同颜色的小旗子。这些棋子有些表示蒙果丹的兵力分布,有些表示地形地貌。
梁君末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瞥见地图的一角压了一本破烂的旧书,神色一凝,有些恍惚。
楚云闲过来捡走了那本书,像珍宝一把收进怀里。梁君末的视线便向他那边挪了挪,看见他若无其事的和在场的将军商议,嘴角忍不住上扬。
凌屏的速度很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其他没到场的将领都来了。梁君末注意到其中一个衣衫稍显凌乱,头发简单粗暴的束在脑后,显然是才被人从睡梦中叫醒。
大家都到了,我就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这次戚国出兵三万援助,加上我们剩下的一万两千人,足够和胡夷拼一拼。但现在我们的问题是,蒙果丹一旦发现不敌,退守宁城,我们该怎么办?楚云闲敲了敲桌子,让大家把视线都都集中到他身上:我们不仅要守住丹阳城,还要将蒙果丹赶出南国,让他有生之年,不敢再犯我南国边境。
蒙果丹是胡夷的彪骑大将军,能把他拉下马,很大程度上可以稳定南国的边防问题。胡夷本身兵力本不敌南国,但因为南国皇帝这些年有收回兵权,崇文抑武的打算,南国的武将处境尴尬。军队实力一再衰减,如今能看的也就楚老将军旗下的楚家军。
楚老将军官拜一品,但年事渐高,领的闲职。兵权半数落入楚云闲手中,他人在外征战,楚家就是皇帝手中的人质。经此战役,楚云闲认清不少事实。他明白,他手中的兵权被皇帝收回是早晚的事。
皇帝纵容言官打压武将,寒的又岂是将领的心?寒的还有几十万战士的心。
楚云闲不敢想,这次不能彻底灭了胡夷嚣张的气焰,来日他军再犯,何人能在领兵上阵,破敌千里之外!
宁城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当初林易见胡夷大军浩浩荡荡前来,还没抵抗两天就弃城而逃,把这个绝佳的兵家之地让给胡夷,将军一剑砍了他实在是便宜他了。
宁城这个实在的难题摆在眼前,不少人都义愤填膺,对当初弃城而逃的林易恨之入骨。这种贪生怕死之辈,不仅大开门户招来饿狼,还害死了几千守城的士兵。
楚云闲目光冰冷,宁城是边防第一城,他领兵之时想到的是借宁城之势狠狠打压胡夷。不料宁城失守,反而成了胡夷的安生之地。
事态变的严重,梁君末前来救援的好消息被冲淡一空。
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安静在一旁听着的梁君末看见大家一个个愁眉苦脸,握着扇子把玩半晌,才幽幽道:这个蒙果丹的确骁勇善战,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好色。
梁君末不打没准备的仗,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殆。前来支援的一路上,梁君末先后放出四拨探子收集蒙果丹的资料,多方位寻找突破的口子。
占领宁城以后,蒙果丹让人大肆抓捕美人,送去给他享乐。短短两月,他在宁城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酒肉池林,夜夜笙歌。梁君末想到探子们送回来的消息,脸色有些冷。
这个蒙果丹简直是个极品,一日不睡女人就浑身难受。他睡也就罢了,还非要睡好看漂亮的美人。而且一个美人得宠的时间不超过三天,底下的人为了投其所好,搜罗了周边的无数美色,隐约有扩大规模抓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