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来到隐遇镇之前,我算出的那个未来是无解的死局。直到他出现,这个局忽然在天机的扰动下自行破除。自那天起,未来变成了一片混沌,即便是我,也难以尽算。”
姜二叔从临江仙那儿得知他这段时间收获的信息,脸上并无意外神色,拨弄着程梓耳尖上的两撮小啾啾绒毛,将自己先前隐瞒的事慢慢说出。
“喵。”
程梓按下他的手,圆鼓鼓的面颊满是严肃,问他现在还能不能卜算未来之事。
如果他可以算出天魔即将入侵,那自己就不必跳预言家了,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田园佬就好。
姜二叔斜眼扫他,忽然一笑:“想问我知不知道不久后天魔入侵的事?”
程梓一愣,继而眼睛发亮,胖墩墩的身体猛地撞进他怀中,给他胸口来了结结实实的一记重击。
临江仙被口中的热茶呛了一下,看着姜二叔微微扭曲的表情,想笑又只能忍着。
可不敢笑话小猫咪的体重。
“喵哇喵哇!喵呜喵呜!”
程梓并未察觉两人的细微反应,扒在姜二叔胸前兴奋地询问他还知道什么,以及知道后要如何解决,长尾巴甩成了螺旋桨,空气中飞满金毛。
姜二叔无奈地抓住那条尾巴,顺手捋了捋:“我只要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至于接下去的安排,你真的想听?”
“喵!”
想听!
程梓用力点头,头顶那对耳朵抖啊抖抖啊抖,继续制造漫天飞的猫毛。
不用姜二叔说,临江仙放下茶杯,按住了他的耳朵。
紧接着,姜二叔如程梓所愿,将他的安排和盘托出。
讲述的时候他故意用了复杂的长难句表达并使劲儿绕圈,绕得程梓的圆眼睛差点没转成蚊香圈。
饶是如此,他依然凭借着文字工作者的敏锐和执着听完了全程,并从中提炼出几条要点。
第一,请天女帮忙盯着,如果天魔有入侵的迹象第一时间报给姜二叔。
第二,在人间布设大型防御阵法,主要用于正面战场,即天魔如果敢来,便激活阵法将它们一网打尽,当场诛灭。
至于这为什么是防御阵法,那是因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对此,作者爸爸猫点了个赞。
而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涉及到阵法节点的布置,说起来有点复杂,程梓只听懂了一句——这条需要有人专门跑遍五湖四海才能完成,难度不高,但是过程繁琐。
哎哟呵!这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任务吗?
程梓扶正有些昏沉的脑袋,搭着姜二叔的肩膀自告奋勇揽下这份工作。
“你想布置阵法节点?可以啊。”姜二叔捏着他胖胖的爪垫,笑问道:“但这件事绝非一人……一猫可以独自完成,你打算和谁一起去?”
“唔?”
程梓叼着没被捏住的另一只爪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从临江仙身上飘过,然后犹犹豫豫地喵了一个名字:姜书客。
临江仙:围笑.jpg
搞笑效果直接拉满。
姜二叔哈哈大笑,拿手指头轻戳程梓的脸蛋:“你啊你,真是……也罢,那我就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但找谁做搭档,我认为你还是要再仔细想想。”
说着,他冲程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看旁边的临江仙。
于是程梓扭过头去,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啥也没说,只眨巴两下,就把临江仙眨得心软了。
“选我吗?”临江仙向他摊开掌心,玉白的手指修长漂亮。
程梓一下子灿然笑开,高高兴兴抱住了他的手掌,把头埋进去,撒娇似的蹭蹭。
掌中毛绒绒的触感弥补了临江仙心里没被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悦。
但他又哪里知道程梓学会了隐藏心绪,把自己那一瞬间迟疑的原因藏得连他都分辨不出。
晚饭结束后,程梓蹲在屋顶看月亮和落雪,金灿灿的毛发蒙了一圈银辉,瞧着神秘又圣洁。
他看了一会儿月亮,淋了片刻雪,忽然眼前一花,有个潇洒的身影从天而降,利利落落停在他身旁,衣摆一甩坐了下来。
程梓扭过头去,看见小凤凰黑中掺红的长发,眉心灼灼如火的凤凰花,以及逆光也清晰的双眸。
“回来了。”小凤凰抬手扫开他头顶的积雪,熟稔地打着招呼,“怎么样?离开隐遇镇玩儿得开不开心?”
程梓撇撇嘴,将下巴搁到他腿上,又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在他忍不住伸手揉上来时搂住他的手臂,可认真地喵了一声。
这回出门收获很多,该弄清楚的事都弄清楚了,一些值得忧心的事也找到了解决方法。
“可是你看上去并不高兴。”小凤凰凑近程梓面前,眼神清澈又沧桑,“我不喜欢你不高兴的模样。”
程梓别过头,蜷缩起身体,脑袋埋进肚皮,团成一团,偏又要挂在他手上。
程梓思考许久,给小凤凰讲了个故事。
有位蹩脚的作者变成了他笔下的主角,傻乎乎照着剧情莽完了一辈子后,发现这一生的苦难都是由自己亲笔写成。那些他在意的人,也都死在他的笔下。
“喵喵喵喵!”程梓大声哔哔。
你说他是不是造孽?
小凤凰“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揉搓着他的头,片刻后无奈地收住笑声。
“那作者是挺造孽的,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写的情节就不是笔下人物发自内心的选择呢?”
程梓掰开爪子,小心翼翼露出双眼睛:“喵?”
“如果他笔下之人当真有了生命,可以正常思考,也有选择的权利,便不由他的笔掌控了。”
小凤凰眯了眯眼,微微地笑着:“很多时候不是命运推着人走,而是人推着命运前行。是他们在每一个人生节点的选择决定了结果,而结果反过来塑造了命运。所以别怪作者,也别怨命。”
临江仙曾说,笃信命运之人最为命运所困。
小凤凰此时的话无疑为他的观点做了最恰当的注解。
程梓还是傻乎乎的,想不明白他们话里的深意,也和更深层次的人生哲学无缘。
但他心头那个死结终究被莫名其妙地解开了。
程梓抬起后腿挠挠耳朵,半晌过去,心一宽,也跟着笑了起来。
算了,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反正二周目已经打出全新的通关路线,身边又有大佬带队,眼看着胜利就在前方,他就别纠结了,躺平过关吧。
你游戏制作者犯的蠢,跟我二周目玩家有什么关系?
程梓就这么愉快地说服了自己。
“高兴了?”小凤凰笑眯眯地问。
“喵——”程梓软绵绵地拉长了尾音。
……
姜家厨房里有个地窖,平时用来放腌菜和自酿酒,冬冷夏凉,不论几时下去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
放姜二叔在上头做清扫工作,柳娘子掌灯下了地窖,扶着墙摸索前进,走出十几米后按下墙上的机关。
身前暗门开启,里头透出一抹亮光。
柳娘子进入暗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不大的竹屋。
屋子略显空旷,只有张床榻和靠床头放置的书架,以及窗前的矮木桌。烛灯就放在桌上,暖色的光围拢而来,圈住榻上沉睡的人。
他一袭白衣,皮肤苍白,头发也是雪白雪白,面容仍旧精致俊美,却透着一股子枯槁腐朽的气韵,眉宇间更有黑气攒动,感觉不祥。
若是程梓或临江仙在这儿,定能认出他的身份——前云上府主陆留渊。
他的第二人格玉长生,是开启上一周目人间浩劫的终极反派。
然而此时此刻,陆留渊与他的第二人格都在金丝织就的捆仙索牢牢禁锢在这方狭小的床榻上,甚至连意识都称不上清醒。
而在床头,一只同样被束缚于此的褐毛狐狸正冲刚刚进来的柳娘子怒目而视。
柳娘子无视它,径自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人,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
陆留渊眉心微蹙,竟被她的叹息惊醒,缓缓睁开眼睛。
褐毛狐狸见状,又惊又喜,想要冲到他身边,却难以突破禁锢自己的法术,连声音也传不出去。
意识到这些,它有些垂头丧气,除了注视着难得清醒的主人,也无法再做别的。
“魔气入体,深入魂魄。”柳娘子淡淡地说,“陆先生,你可知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陆留渊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倒先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这反应,正好与那暴跳如雷的狐狸相反。
“我知晓。”陆留渊沙哑的声音里尽是掩不住的愉悦,“正因如此,我才会被控制起来,以免受魔气操控,再入歧途。”
柳娘子定定凝视他半晌:“你心中全无半分不甘?”
“无。”陆留渊摇着头,若非身体不允许,他几乎要大笑出声,“我只遗憾不能早些身亡,不能早一点……去见我的殿下。”
“……”
柳娘子无话可说,端着灯盏起身想离开,结束今日的例行探看。
行至门边,陆留渊忽然叫住了她。
“柳女侠,受魔气侵蚀而死之人,是否也会魂魄尽散,归于天地?”
柳娘子紧了紧握在灯盏上的手:“……是。”“那就好。”陆留渊长舒一口气,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从前我听姜家后人的故事,总也逃不开一句情深不寿。可我看姜家代代都能遇见知心爱人,结局也总是终成眷属,已不知比常人幸运了多少。纵然情深不寿,又有何苦。”
“姜家人的‘眷属’也不是那么好成的,你只见到他们的甜蜜,却从来看不到他们是走过了多漫长,多痛苦的旅途,才牵到彼此的手吗?”
柳娘子忍不住反驳,语气里有不知为何人而起的不平,更多的则是对他执迷不悟的怜悯。
“小殿下离世许多年了。”
她慢慢走出门去,身后落下一句不留情面的斥责:
“原来你到现在仍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房间里,陆留渊整个僵住。
一股铁锈味从喉咙里涌出,溢到口中,吐出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