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匠手下的一个学徒瞧他可怜,听他说了自家小子遇到怪事睡不醒,好心过来和他说了,要是实在不成,可以去玉溪镇寻一个叫顾昭的小道长。
当初,他阿爹的阴宅出了问题,就是顾小道长帮忙看出来的,还帮他阿爹托了梦。
......
长宁街西街,顾家。
远来即是客,顾昭去顾春来屋里寻了茶叶,热水烫过,原先干瘪的茶叶如逢生机。
碧翠的叶片在水中舒展,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飘出。
顾昭将杯盏推过去:“山野人家,粗茶简陋,丁老爷别介意。”
“好茶!”丁大鹏接过,端在唇边,还未品,只闻着这个味儿,他就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想不到,玉溪镇这等小地方,也有这般好茶!
顾昭笑了笑。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盏,吹了吹,汤面泛起一层层的涟漪,茶汤碧翠,其中舒展开的茶叶随着水波上下沉浮,别有一番怡然自得。
顾昭有些知道,为什么自家爱喝茶了。
丁大鹏搁下茶盏,神情有些郁郁。
“顾小郎客气,你别介意我冒然寻来就好。”
顾昭摇头:“无妨。”
丁大鹏顿了顿,继续道。
“那杜家小郎说了后,我心里起了一分希望,别管成不成,赶紧就寻来了。”
顾昭想了想,便知道丁大鹏口中的杜家小郎是谁了,那是杜世浪家的儿子杜霄云。
顾昭还在思忖丁大鹏的话,那些尸体......没有嘴?是怎样的没有嘴?
“是剜掉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不是!”丁大鹏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不是用刀剜掉……是咬痕!就像是牙齿尖利的人,一口将那嘴给咬了下来,干脆利落。”
他看了顾昭一眼,踟蹰片刻,将心一狠,沉声道。
“其实,一开始见我儿嘴巴还好好的长在脸上,我心里松了松,没有将他同靖州城的事儿想在一起,毕竟,他还留着命,嘴也好好的长在脸上。”
“但是!”
顾昭看了过去。
丁大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面上惊惧,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万分可怕的事儿,手都抖了抖,碧翠的茶汤撒了半盏。
“我家小子,他,他,他手中也长了嘴儿!”
顾昭讶异:“啊?”
“这事儿它真真的,我亲眼瞧见的。”丁大鹏点头。
想起自己摸到儿子手中的嘴,便是现在,他的牙关子还紧了紧。
“它就长在这里。”丁大鹏摊开手。
顾昭微微倾身看了过去。
丁大鹏摊开的是右手,和他的身形一样,他的手也是有些肉胖的,但和他脸上长了皱纹的肌肤不一样,他手上的皮肤瞧过去格外的嫩滑。
唔,像是保养有成的富家太太的肌肤。
丁大鹏指的是虎口的位置。
顾昭想了想,这个位置生一张嘴,红唇白齿,湿腻的舌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不是吓的,纯粹恶心的。
简简单单的嘴,它长在它不该长的地方,就......恶心又瘆人了。
丁大鹏着急,“顾小郎,你想到什么了吗?”
“瘆人!”顾昭老老实实,“万事不可无中生有,说不得这嘴,它就是邪物杀了人,从人的尸骨上剥下来,再放到令郎的身上。”
丁大鹏愁苦,“是啊,我也这般想,所以才想着,我儿应该也是碰到了那吃嘴的妖物。”
“应该是有所干系。”顾昭附和。
她想了想,又问道。
“丁老爷,你瞧清楚了吗?令郎身上是只多长了一张嘴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毕竟,这靖州城出的命案,它可不是只有一个。
丁大鹏一窒。
多一张嘴还不够吗?
多一张嘴,他已经快被压垮了!
见顾昭瞧着他,他支吾了一下,好好想了想片刻,这才罢休的摇头。
“身上的我没有瞧到,虎口处的这个嘴明显一些,我又拉了他的手,这才注意到的。”
顾昭见问不出什么了,干脆的点头应道。
“走吧,我随你走一趟,成不成,我也说不准。”
就是这样,丁大鹏已经是很感激了。
他连丁万洋的棺木都准备好了,来玉溪镇这一趟,说的难听一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丁大鹏起身,一把捞起顾昭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他低头哽咽了片刻,心潮澎湃起伏,没有说出话。
顾昭瞧他可怜,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了。
丁大鹏再抬头,眼睛里有水光汇聚,无数的情谊只汇成一句:“多谢……多谢大兄弟了!”
顾昭:......
大兄弟,多么质朴的一句话。
“......不客气。”
......
顾昭和家里人说了一声,这趟去靖州城,还不定要几日归家,夜里巡夜的活计没人替值,顾昭想了想,从六面绢丝灯中将纸人掏了出来。
随着元炁的流淌而入,巴掌大的纸人迎风就长,一阵迷雾散去,原地站着个和顾昭一样身量,一样模样的人。
除了它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些,没有丝毫差别。
顾昭将铜锣和梆子塞到纸人手中,笑眯眯道。
“又要麻烦你了。”
纸人冲顾昭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顾小郎,你这个厉害!”旁边,丁大鹏原先想医死马的心一下就活了起来,
这顾小郎如此神通手段,他家万洋应该是有救了。
就算是死马救不成活马,治成一个瘸马也成啊!
丁大鹏绷着脸,心中狠了狠。
他家小子也该好好的管管了,以后那些曲儿词儿,他是别想再听再写了!
......
樟铃溪上。
一艘宝船破开水,迎着风一路往前。
阳光落在江面,就像是撒下了一把碎金,汀州中,白头的芦苇迎风摇摇摆摆,青翠的河边草浸润水中,似在照影自怜一般。
顾昭手肘搭在船沿边,迎着风微微眯眼。
樟铃溪的江景,她怎么瞧都瞧不腻。
偶尔一只掠水的鹭鸟飞过,细长的嘴衔起一条白鱼,阳光下,不论是鱼儿还是鹭鸟,亦或是汀州中的一根草,它们都是鲜活的。
顾昭笑了笑,她回头瞧了一眼丁大鹏,他也眺望着江景,只是眼里都是焦虑。
顾昭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江面,细长的睫羽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随着化炁成风,宝船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
“咦,今儿真是顺风顺水,回程吉利啊东家!”下头,船工摇了摇撸,朗声对丁大鹏笑道。
丁大鹏愣了愣,他回过头,视线落在顾昭手中,那儿,她手诀翻飞。
丁大鹏鼻尖酸涩,这小郎,他实在啊!
顾昭抬头,正好对上丁大鹏眼里的水光,她愣了愣神,误会他是忧心家里卧床的儿子丁万洋。
顾昭凝神瞧了丁大鹏两眼,神情认真的宽慰道。
“丁老爷莫忧,令郎还活着。”
“嗐,我不是为着这事儿。”丁大鹏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下,嘴里嘟囔两句,“失态了失态了……”
他放下袖子,再看向顾昭,眼里有着亲近和敬佩。
良久,丁大鹏摇了摇头,暗道。
难怪小小年纪便修行有成,赤子之心啊。
……
待缓过来心情,见着这船儿的行进速度如此的快,丁大鹏心里一松,起了好奇心,问道。
“顾小郎,你是如何瞧出我家万洋没事的?”
顾昭指了他的脸,言简意赅道。
“面相。”
“子女宫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