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一眼陈伯文背后背着的背篓,沉甸甸的,血水还积在下头青翠的松枝上。
甭管怎样,人家是拿了礼上门的。
说话好听,办的事儿也好看,唉......他这一腔闷气就像是砸到了棉花团上,寻谁的麻烦都不成。
可真是,真是憋闷死他了!
……
陈小莲和陈伯文相见,自然是又一番亲热交谈。
陈伯文偷偷还了银,“妹子,数数这数目对不对?唉,咱们一卖了猪,紧着我就来给你还银了,开春还得再抓点猪崽子,这银子啊,它就跟流水一样,好花着嘞!”
陈小莲手拢在装银子的青布上,听到这话,她迟疑了下,咬了咬牙,还是打开青布,眼睛看着陈伯文,真诚又真挚。
“哥,我这儿不紧着用银,家里抓猪崽子够不够,不够我这里先拿。”
陈伯文心动哎!
外头,听到动静的赵刀牙齿都要咬碎了。
这婆娘......
又来!她又来这事儿!
就她会大方?就她会慷慨?她和他商量了吗?
……
屋子里。
陈伯文伸手探上青布,想着家里的阿爹,他手一顿,又推了回去。
乐呵笑道。
“堪堪是够的,你家也要添丁了,还是留点银子吧,别让爹在家担心,你放心,不够大哥会再和你开口,我知道我妹子的为人,她想着家里人,性子大方又贴心,大哥能有你这个妹子啊,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小莲有肉的下颌颤了颤,有些羞赧,“嗐,都是一家人,咱们说什么两家话?”
……
屋子外头。
听到大舅子没有借银,赵刀不自觉的卸了一口气,随即,他又想起陈小莲借银的举动,心里思量,等孩子生了,他非得好好的和她掰扯掰扯不可。
不是他赵刀为人性子小气。
是她陈小莲太独断了。
家里的事儿有商有量,才能日子和睦,她陈小莲这两次借银子给娘家,不论说到谁那里,都是她没理!
......
吃了热茶和点心,陈伯文就要起身告别了。
陈小莲挽留,“大哥,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啊。”
陈伯文摆手,“不了不了,昨儿杀猪,家里也留了好一些,你嫂子还做了杀猪菜,冬日里吃一份血旺,暖和又大补哩,我赶着家去,回头都给二弟吃光喽!”
陈伯文想着那血旺以及猪肉的滋味,忍不住舔了舔唇。
香!这猪儿真香!
以后要是再有人和他说什么五趾的猪肉吃不得,他非得撅回去不可,明明香着嘞!
陈伯文这么说,陈小莲只得作罢,她转身唤赵刀。
“当家的,帮我送送大哥。”
赵刀从外头进来,手中还拎着背篓,当然,里头的肉和猪蹄,他已经搁在了灶房里,不过,眼下这背篓也不空,里头搁了一些熏肉熏鹅,还有一小袋子的山珍,这是回礼。
“大哥走吧,我送送你。”赵刀声音沉沉。
“哎哎,多谢妹婿了。”陈伯文起身,弹了弹吃到身上的米卷渣。
陈小莲热情:“给大哥也带点米卷,拿回去给外甥们吃,这年节里,小娃娃也要甜甜嘴儿。”
陈伯文背上背篓,乐乐呵呵的出了赵家大门。
不错不错,他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
送走了陈伯文,赵刀进灶房里整了整肉,他拎了一个猪蹄看了看,心里也是熨帖,嫂子是个贴心人,上头的毛啊皮啊,都处理得很干净。
倏忽的,赵刀的视线看着那缺了块皮的猪脚位置,颇为纳闷,“这儿的皮怎么要剜掉了?”
他又拎了几块看了看,四个蹄子都是这样。
赵刀不解:“怪哉怪哉。”
“什么东西怪了?”陈小莲扶着肚子过来。
她面上不无得意的继续道,“我就和你说了吧,我大兄他不会坑我的,这不,钱不就还回来了吗?”
她的视线扫过灶房里搁的肉,下巴微微昂了昂,“这可差不多是半头猪了,瞧这猪蹄子的模样,还是头大猪嘞,我娘家可不小气。”
赵刀气闷,是是,她娘家不小气,小气的是他!
“下次有什么事,你能和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吗?”
陈小莲脸沉了沉,“左右不是还回来了吗,还说这个干嘛!”
赵刀气得几乎要仰倒。
他瞧着那肚子,又将气怒生生憋回去,罢罢,眼下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万事等娃儿生了再说。
这么一打岔,赵刀也不再计较那猪蹄上少的一块皮儿,说不得是那儿长了包,被嫂子料理时剜掉了。
赵刀:“这肉你现在要吃么?”
“我给你炖上。”
陈小莲有些馋,不过,她却也爱惜这肉,看了片刻,目光恋恋不舍的移开,道。
“不了,先冻上吧,等娃儿生了再炖,到时搁点黄豆也好下奶,今儿就吃冬笋,顾家伯娘说了,吃点冬笋,我这脚也没这般受累。”
赵刀自然是应下。
.......
日子在日头的东升西落中,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转眼,顾昭已经回到靖州城五日。
欢乐又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大家伙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年节喜庆的气氛一点点褪去,只是偶尔几声零碎的爆竹声起,让人知道小娃娃们还捡着爆竹,偶尔点一点,闹出一点年节的余味。
大柳枝巷,周家。
周达闻到香味,侧头对藤椅上的江香兰道,“你等我下,鱼汤差不多好了,我进去端粥和鱼汤出来。”
江香兰有些精神不振,闻言笑道,“好,我等你。”
......
周达拿着木托盘,端了粥和鱼汤出来,眉眼里都是笑意,“老婆子,今儿这鱼特鲜,你瞧这汤的颜色......”
没有听到动静,周达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明媚阳光下,藤椅上的老太太梳着整齐的头发,她眼睛阖着,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想起了久远时光里的欢喜时刻,粗糙的手垂在旁边,风来,偶尔吹乱一丝白发。
唉。
周达心里叹了口气。
他将木托搁在旁边的石桌上,抬脚走到藤椅旁边,轻轻的在圆凳上落座。
片刻后,他将那垂在一边的手握在手心,感觉着那泛着凉的温度,轻轻的又叹了一声。
“说好了等我的。”
......
近来,靖州城太平许多,潘知州瞧大家伙儿巡夜辛苦,索性就安排两人一队,分散的在靖州城里巡夜,夜里不需要那么多人,活计也轻松了许多。
没有了头儿时刻盯梢,是以,钱炎柱和卓旭阳两人一边走,一边还能唠嗑,夜里的巡夜时光也好消磨了。
又是几日时光,靖州城出了一则异事,颇为稀奇,这事儿为已经慢慢平静的靖州城又添了两分热闹,大家伙儿颇有兴致的谈论着。
这日,顾昭提着绢丝灯巡夜,路上碰到衙役钱炎柱,他正在和搭伴的衙役卓旭阳在谈着什么
瞧见顾昭,钱炎柱眼睛一亮,招呼道。
“顾小郎,来来,你是行家,你来说说,这是怎么的一个情况。”
顾昭抬脚走了过去。
卓旭阳点了点头,“顾小郎。”
顾昭回礼:“卓大哥。”
她将目光看向钱炎柱,有些好奇道,“炎柱大哥,怎么了?”
钱炎柱快言快语,“嗐,就是大家最近说的,大柳枝巷周家的那事儿。”
“那家老太太没了后,他家老爷子给她办完后事,大家都说,亲眼瞧见他变成蝴蝶追着老太太去了……”
“顾小郎你说,这人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顾昭:......
人会不会变成蝴蝶,她也不清楚,不过,周达老爷子那事儿她知道啊。
他不是变成蝴蝶了,他那是心愿完成,脱离纸身,纸身飘忽而走罢了。
钱炎柱也不是非要顾昭的回答,他就是想和人谈谈这事儿,说说自己心里的感慨。
“唉,说书先生都唱了,周家老太太和老爷子,他们这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鹣鲽情深呢。”
卓旭阳打了个寒颤,推搡了下钱炎柱。
“好了好了,酸不酸啊你。”
顾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