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灶间瞧瞧。”既然是腹肚处有不妥,这灶间应该有蛛丝马迹。
顾昭的出声打破了这有些尴尬,有些低迷的气氛。
到底是自己婆娘还有娃儿的娘,赵刀再不痛快,也不会紧着这个时候计较,更何况,他还是个性子颇为大方的汉子。
听到顾昭的话,赵刀连忙领着顾昭往灶房方向走去。
“这边这边,这两天我煮得多了一些,乌米饭和芥菜是没有了,不过,这鱼汤和黄豆炖猪蹄还有一些。”
赵刀犹自絮絮叨叨,“说起来,那芥菜也是自家田里种的,昭侄儿,一会儿我领你去菜田那儿瞧瞧?”
“不必了。”顾昭出言制止,目光落在饭桌上的土陶罐上,低声道。
“就是这个了。”
赵刀顺着顾昭的视线看了过去,喃喃,“真是猪蹄儿啊......”难怪他媳妇儿说那影子要剁了她的四肢去吃,因为,她也吃了它的猪蹄儿啊。
“可是,为什么呢?”赵刀不解。
身后,陈小莲踩着小步子也跟过来了,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土陶罐中,她难以置信的摇头。
“不可能,这是我娘家给的猪,哪里会有什么问题?”
赵家佑抱着小襁褓,异想天开,猜测道。
“会不会是这猪成精了?”
赵刀一拍赵家佑,唬道。
“浑说什么呢!猪怎么能成精,这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赵家佑委屈,怎么就不能嘛!
他的夜翘都能成精,没道理这么大只的猪不能成精啊。
顾昭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土陶罐中。
在她凝神看时,这土陶罐中装的并不是猪蹄肉。
冬日天冷,汤放了半日就能凝结成肉冻,上头还有些许肥腻的白油,在那肉冻中,人的手指头被切成一块块的,指甲苍白,残破又狰狞。
眼下,陶罐中猪蹄子的部分正好没吃,这么一瞧,正好能凑成一个巴掌……
还是少了根大拇指的巴掌。
顾昭收回目光,“叔,这是五趾猪。”
六道轮回皆有因缘,恶人生前作恶,下一世便会投胎孽畜道,从此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尝一尝毫无反抗之力被人鱼肉的感觉,以赎清罪孽。
五趾猪是心有不甘的恶人,当不甘之炁到达顶点,那愤懑的怨气就会汇聚于掌间,较之寻常四趾的猪,它会多生一趾。
这等猪养不得吃不得,因为它身上有怨,它还记得些许前尘之事,所谓的猪胎人心,就是如此。
一旦被吃了,它残魂汇聚,会小心眼的寻生前吃它骨肉的人报仇,搅得那人家破人亡才罢休。
是以,不论是养猪的还是杀猪的,都不养不宰这五趾猪,俱是将它扔在山里,任其自身自灭。
……
赵刀是更夫,惯常走夜路的,这杀猪行当的行话,他也是知道一二。
听到顾昭这话,他脸色一下就变了。
“五趾猪?”
“不可能!这肉是我亲自剁的,分明是四趾。”
话才说完,他脸色又是一变,瞧过去阴晴不定。
“不,不对!大兄拿来的四个猪蹄上头,确实是有一块皮肉缺损......难道,是他剁掉了?”
赵刀一拍大腿,怒道。
“王八羔子的陈伯文,他这是要害我赵家啊!”
“给妹子下奶水的猪蹄儿都耍心机......这这,他不想送这个礼就直说啊,我赵家也不指着他送这猪蹄子!”
赵刀想着自己回过去的礼也不薄,又是一怒。
顾昭好似想到什么,赶紧又瞧了瞧赵家佑怀中的奶娃娃。
只见奶娃娃舒展着眉眼,脖子上挂一个红绳坠着的长命锁,此时正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动一动嘴巴。
还好还好,这上头汇聚的阴炁不多,且有长命锁这类辟邪的银器挡煞。
顾昭拿过那长命锁,随着《太初七籖化炁诀》的运转,有些灰蒙的银锁一点点亮白起来。
赵刀惊怒:“这这......”
顾昭解释,“小孩子眼明,夜里惊啼也是因为那五趾猪骨肉的阴邪之炁。”
赵刀恍然,难怪在小莲手中就爱哭闹,到了他这儿就乖巧,就连今日,半大小子的家佑抱着也不哭。
一时间,赵刀和赵家佑都爱惜的看着这奶娃娃。
真是遭罪了。
旁边,陈小莲大受震惊,五趾猪?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要是她大着肚子吃下去,会不会孩子也多长了一根指头?只是这样想着,她心里就一阵寒意。
“不会的......大兄,阿爹,他们怎么会这般待我?”
陈小莲神情有些恍惚。
顾昭理解,她这不是不信,她这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赵刀当下就怒了,他憋了好几天的怒火,因为这一句不会,就像是那爆竹被点燃了导火索一样,一下就爆发了。
“怎么不会?事情就摆这儿,你还心心念念着你娘家?”
“你私自借银的事儿,我还没寻你说理呢!咱们家又不是多宽裕的人家,你借银好歹问过我一声,你问了没?没问!大兄来还银那日,人家说几句好听的,你转眼又心啊肝的贴上去,紧着又要借银,我明明和你说了,万事问问我,万事问问我,你呢?自个儿主意大着呢!”
“说你几句,还在那儿不痛快!”
赵刀指着旁边的赵家佑,怒气勃发。
“家佑的银子寄在你那儿,你也紧着拿去用了,你问过他没?感情就你陈家是你家人,我赵家人是你陈小莲的外人是吧。”
陈小莲被骂懵了。
顾昭和赵家佑对视了一眼,颇为无奈。
顾昭望天,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听赵叔赵婶儿吵架呀。
赵刀:“昭侄儿。”
顾昭提神,“哎!我在呢!”
……
顾昭心里忐忑,赵叔可别让她主持公道,这不是她擅长的,这活儿得寻她阿奶。
好在,赵刀也没有想要顾昭这后辈主持公道,不过,他接下来的话,顾昭听了也是颇为为难。
只听赵刀说道。
“咱们瞧着这猪蹄儿是猪蹄儿,你婶子肉眼凡胎,没有亲眼瞧见,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昭侄儿,你往我们眼睛上点一点,让我们瞧一瞧,好让她自己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娘家人到底送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
顾昭:......
“不好吧,赵叔,这玩意儿怪恶心的。”
这话,顾昭说得有些慢吞吞的,别瞧她面上平静,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都不想吃猪蹄子了哩!
只是她顾小昭要脸,这才面上毫无波动罢了。
赵刀瞥了一眼陈小莲。
那是怎样的一眼,既有嘲讽讥笑,又有恨铁不成钢,还有两分的失望和自讽。
陈小莲受激,“瞧!我今儿还就得瞧瞧了,看看我大兄给我送了什么来。”
顾昭:......
……
最后,拗不过赵家夫妇,顾昭化了一丝元炁在指尖,轻轻点了点赵刀和陈小莲的眼皮。
两人只觉得眉眼中一道清凉之炁,再睁开眼,入目是明晃晃的天光。
陈小莲眨了眨眼睛,好似没什么不同。
顾昭侧了侧身,让出了身后的土陶罐。
赵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小莲,有心想说什么。
不过,想着她这两次借银的事,又恨她不想着自己这个小家,方才他可是瞧得真真的,顾昭从那长命锁里化出肮脏东西了。
要是陈家没有还银,又或者大舅哥又借了第二次的银,他就没银子买这长命锁了......
那时,兴许小姑娘就不是爱哭爱闹这样简单了。
赵刀心狠的往旁边撇头。
该!让她好好瞧一瞧,记心里了,以后做事才能好好的思量思量。
陈小莲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不过,她又不想露怯,心一横,眼睛瞥了过去。
这一看,当真是瞳孔地震。
白腻腻的肉汤里冻着的哪里是猪趾,分明是人的手指,两两拼凑,恰好凑成了个缺大拇指的手掌。
“呕!”陈小莲憋不住了,当下一个反胃。
这些天,她吃的香香肉,尽都是这些骨肉吗?
只是这样一想,陈小莲又是一阵呕意。
……
顾昭手中持着一张符箓,赵家佑盯着瞧了瞧,小声道。
“顾小昭,我阿娘还有什么不妥吗?”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颇有些羞赧的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