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古岩:“银子。”
顾昭:“还有旁的吗?”
乌古岩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没有听海子哥说起这事。”
顾昭决定燃香唤一唤周达。
虽说已成往事,一个入了鬼道,一个已成了僵,没有了六道轮回,不过,顾昭还是想让周达夫妻知道,他们收养的孩子没有狼心狗肺,没有弃他们于不顾。
直到死,他都还在念着回家。
她将这事说了说,乌古岩点头,“多谢顾小郎,海子哥他,他一直想着落叶归根。”
“好。”顾昭轻声应下。
很快,此地燃起了香火,烟火缭绕中,周达应声而来,只见他脚悬空,由远至近的飘近,身影还未至,鬼音幽幽传来。
烟雾缥缈中,和那僵相比,又是另一种可怕。
起码,高高围墙上的裴一清捂着嘴又腿软蹲地了。
怎么又来了个大家伙了?
他,他以后再也不敢说那卫平彦蠢白蠢白了。
没见他表弟在一众诡谲之物中,面不改色的么!就是瞧着他表弟的面子,他也该客气客气再客气的!
这厢,裴一清暗下决心,要和卫平彦好好的相处,那厢,周达的身影近了。
“顾小郎,唤我何事?”鬼音幽幢,缥缈又阴沉。
顾昭叹了口气,领着他来到那绿僵面前。
刚一见绿僵,周达老眼眯了眯,待瞧清了青绿面容下的五官时,他的鬼魂一震,跟着一停滞了片刻,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只喃喃道。
“海,海子?”这是,这是他养的孩子,一遭出远门,说是去赚银子讨生活养家,十八年都没了音讯的孩子,周海啊!
顾昭低声,“周伯,你没有瞧错,这是周海。”
说完,她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不是他不孝,只是造化弄人,他被人害了......”
“走不了,回不来,连个音讯都递不出来。”
“他在山里挖矿挖了十年,八年前被人害了,还炼成了僵,如今被一道落难的矿友送回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虽然已成前尘往事,不过还请周伯见谅,我私心里想让你知道,你们父子间这一场缘分没有成孽缘,只是缘浅罢了。”
“他,他的心里是有阿爹阿娘,有你和周婶的。”
黑衣的乌古岩跟着道,“是啊,周伯伯,海子哥一直念叨着家里。”
“好好。”周达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泪,青白的鬼脸上有着释怀,“多谢顾小郎。”
虽然已成往事,也已不能挽回什么了,起码他知道,他家海子没有白养。
旁人可以不明白不清楚,他和老婆子香兰不能误会了他去。
第137章
远处的山风呜咽而来,六面绢丝灯在顾昭手中泛出橘黄的暖光,朦胧月光下,周海等人一身风尘仆仆,似那久未归家的游子。
他们踏遍了千山万水,看尽了人世冷暖,终于回到了最初的故乡。
记忆里,有着最圆最亮月色的故乡......
周达伸手抚了抚周海身上的黄尘,颤抖道。
“好好,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以后哪都不去了,就在阿爹阿娘身边。”
鬼音虽幽幢,里头却有哭意。
顾昭在旁边沉默不语。
片刻后,周达转过身看向顾昭,开口道。
“顾小郎,能否再麻烦你一事?”
顾昭点头:“你说。”
这一开口,她才知道,自己的喉头居然这般紧涩,乃至于声音都低沉落寞了两分。
“唉。”周达又细细的看了看阖眼的周海,这才道。
“小郎,渡化我家海子的时候,可否留一捧黄土于我们夫妻二人的坟茔旁边,再立一道木碑,虽然无用,也算是添个念想吧。”
顾昭看向黑衣裳的不化骨。
不化骨缠着黑布条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带动铃铛响了一声,几位僵的手“唰”的立了起来。
板硬,僵直。
它知道顾昭要是渡化了海子哥,从此定然是没有周海这个人了,连僵也没了。
它沉默了片刻,脑海里想过以前在山林里挖矿时候,自己病了,手脚没有气力,头昏昏沉沉的晕着。
这样的情况,又能挖到多少的矿石?
矿场虽然给吃给喝,但那不是善堂,从来不养闲人,每个人只有挖到了规定数量的矿石,才能换得来吃的喝的。
所以,矿工都不敢病。
病了,不单单意味着身体难受,还意味着饿肚子。
管事的像吆喝牲口一样吆喝着矿工上工,甚至放话说了,就是死,也得死在挖矿的路上,它那时真的好恨,不是那时,由始至终,它都好恨好恨。
那次它差点就死了,是海子哥、棒子哥、还有富贵哥……他们一人省下一些粮食和水,拉扯着他,又将他们挖的矿石分了一些给他,这才让他免了管事的抽打。
许是穷人命贱,那般难,它还是活了。
......
“海子哥......”乌古岩瞧着青白面的绿僵,声音里有着不舍。
顾昭也不催促。
半晌,乌古岩眼里的火簇了又簇,似是艰难的做着斗争,最后,它开口了,声音幽幢紧涩,带着怅然和哭意。
“顾小郎,你可以用石碑吗?木头容易烂,我以后还想来靖州城瞧海子哥,我怕木头烂了,我就找不到他了。”
顾昭心下涩然,“好。”
“我领你去认路,不会找不到的。”
乌古岩瞧着那些风尘仆仆的僵,眼眸垂了垂。
“僵嗜血,月光只是有助于修行,填不饱肚子……我知道饿肚子不好受,可是,我还是拘着海子哥他们,不让他们到处咬人。”
“在矿场里,那些人都将我们当做牲畜,那时,我们真是恨毒了他们。”
“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海子哥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倘若它们放开了欲望和肚子,肆意的吸食人血,它们不是和那些恶人一样,都将人看成牲畜了?
它不想这样,海子哥他们肯定也一样,只是,他们这下控制不住自己,忘了而已。
不过没关系,它都记得的。
它也帮他们记得。
他们,从始至终只想着回家罢了。
回到那个有爹有娘,月亮特别圆的故乡。
......
因为要安葬周海在周达和江香兰夫妇的坟茔旁,顾昭决定先带不化骨它们到义庄处。
不然等天亮了,城门口人来人往的,瞧见这么多的僵,该吓到小娃娃了。
裴一清:......
该死的,他的年纪也不大啊,他也会被吓到的,这顾小郎偏心眼儿!
奈何他的咆哮在心里,没有人听得到。
下一瞬,裴一清僵在了原地。
只见随着黑衣裳的不化骨摇铃,此地有幽幢的铃铛声传来,与此同时,春风吹拂那漫天的黄纸飞扬,清幽月色下,一个个僵直的身影一跳,直挺挺的便跃上了高高的城墙。
青面獠牙的僵更近了,几乎是擦着裴一清而过,接着是白面浮毛的白僵。
它们一个接一个的越过裴一清,络绎不绝,最后才是面色微紫的紫僵。
许是刚死不久,紫僵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之炁。
裴一清受不住的痛苦闭眼。
造孽哦,他刚才在义庄里睡回笼觉该多好。
顾昭掐了个手诀,瞬间,一道莹莹之炁包裹着下头的众僵,随着三清铃的铃铛声起,它们起跳前进。
还好此时夜深人静,要是有人瞧见了,定然骇得七魂去了六魄。
只见两边是屋宅,偶尔有几盏红灯笼在春风中摇摆,幽幽月色投下,那一个个僵直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黑影。
小道中,铃铛声幽幢,黄纸簌飞,又为这诡谲的一幕添了几分凄凉。
......
很快,一行僵便到了义庄。
义庄残破,处处皆是蛛丝缠绕,灰尘厚积。
角落里有斑驳的青苔,门户上的桑皮纸早已经破损,只留一些残骸在春风的吹拂下簌簌抖抖,发出似鬼哭一般的呜咽声。
此处,处处透着腐朽的炁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