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炎柱更没胆,他瞧都不敢多瞧,扯着罗氏就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瞧到了吧,你家乡相公就是花了银,寻人赶尸赶回来的,义庄里的那些个白僵,那是要回旁人家的。”
“不过你放心,我都问了,你家这个还好,死炁化去,还能入土为安,那些白僵可不成,回头还得渡化的。”
罗氏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她神游太虚,浑浑噩噩一般的走了出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迈动这一双脚的。
好半晌,她一拍大腿,嚎道。
“挨千刀的啊,银子送回来就成了,怎地还倒把银子花了,送了个自个儿回来呢?”
这,这不是银子没捞着,家里还得紧着又花一笔银么!
罗氏嚎啕大哭,“当家的好狠的心呐!”
钱炎柱:......
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瞧着这老马的婆娘罗氏哭丧,钱炎柱觉得,自家的婆娘真是太好了。
人贤惠又善良,还看重自己这个人!
一会儿归家,必须上银楼给媳妇带个银镯子,正好他攒的私房银够数!
……
另一个屋里,因为下雨耽误了出摊的裴一清听到动静也充耳不闻,他紧闭房门,悬梁刺股的苦读圣贤书。
并且喋喋不休的激励自己。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可以不要颜如玉,不过,千钟粟和黄金屋他是一定要的。
考出去,他一定要考出去。
外头的春风吹拂而来,窗纸簌簌,似有鬼哭的呜咽声,裴一清拿出碎布条团了团,将自己耳朵塞了个严实。
果然,这世间只有穷鬼才是最可怕的。
......
那厢,在不化骨的带领下,顾昭和潘知州一路往临沂方向去了。
鬼道之中天光蒙昧,时不时有幽幢的鬼影化作黑雾一般卷过,在那扭曲的空间中,隐隐能见到鬼灵脸上神情麻木,微微躬身,不停歇的往不知尽头的地方赶去。
那是想要寻那黄泉路,渡这一生的苦楚喜乐。
潘知州头一次入这鬼道,他捻了捻须,颇为稀罕模样的往四周瞧了瞧。
鬼道黯淡,多是黄尘之土,偶尔瞧到的华宅,一眼也能瞧出,那是纸扎的屋舍,便是鬼灵,它们身上穿的衣裳也多是纸衣。
红黄蓝黑紫的五色纸单调,颜色也不若人世鲜艳。
和人世绚丽多彩又鲜活温暖的烟火相比,鬼道,它黯淡且死寂,宛如一塘的死水。
多看了几眼,倒是让人心生怅惘。
潘知州忍不住摇头叹道,“一入黄泉,过往尽是前尘往事,便是故人也成了陌路人。”
“人生短短数十年,当惜今生缘啊。”
顾昭:“大人说的是。”
这鬼道的景,顾昭平日瞧的都腻了。
她瞧了潘知州一眼,只见他虽然是中年人模样,不过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时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圆领袍子,两鬓微微有些许的白,不过,下颌处的胡子却修得格外的精致。
瞧过去带着富贵之气。
顾昭想到她阿奶平日里说的,对上头的大人要有点眼力见......她伸手朝绢丝灯中探去,下一瞬,掌心里便有了一白纸裁成的小马。
潘知州瞧过去,抚须诧异,“这是......”
下一瞬,就见一阵烟雾笼罩过那纸裁的小马,片刻后,灰蒙鬼道中便出现了一匹四肢紧实,神骏非凡的骏马。
顾昭:“大人走累了吧,上马让马儿载一程。”
潘知州愣了愣,随即哈哈畅笑,道。
“那我就不和小郎客气了。”
白马四蹄得哒,很快便带着潘知州往前跑去,只见宽袍飞扬,马儿神勇,那驱马疾驰的身影甭提多神骏了,当真是一儒将。
一行人过去的时候,幽幢鬼道中,一处精致屋舍的绣楼窗棂处。
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颇具风姿的倚靠在木窗旁,她瞧着那骏马跑过,视线落在潘知州身上,玉骨梳顺了顺她那乌黑的发,鬼音幽幢。
“好骏的马......好俊的人。”
宽袍飘飘,长须精致整洁,鬓间微微一点白,面容带点风霜之色,偏偏气质温和。
这,这真是多瞧两眼,她的一颗芳心都要扑过去了。
“小姐?”丫鬟模样的姑娘不放心的喊了一声。
“小雅,方才那人是谁?吩咐人查一查,过几日月圆,我要邀这位大公子赏月。”
“小姐......”被唤做小雅的丫鬟有些无奈,那般模样的大老爷,铁定是有妻有子啊。
“不许啰嗦!小姐我自有分寸,还不去?”被唤做小姐的女子眼睛一嗔,绞了绞垂肩的乌发,随即目光朝那骏马消失的地方瞧去,仍有痴痴之色。
......
顾昭不知道因为一匹马,潘知州四十来岁了,还被那等鬼娘子唤了一声大公子。
骏马疾驰,她跟在旁边,脚步一错,便是数里之外。
不远处,一身黑衣裳的不化骨好似感知到了熟悉的地方,只见它脚步一顿,身影一晃,瞬间穿过鬼道的缝隙踏进了人。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道着黑衣裳的身影便不见了。
顾昭低声,“大人,咱们到了。”
潘知州探头四处看了看,还不待他说话,就见顾昭一把抓住马儿的缰绳,脚步往前一踏,瞬间,此处风炁骤起,人途鬼道交汇。
接着,潘知州只觉得头晕眩了片刻,天光也有点晃眼,他抬手挡了挡那光亮,片刻后,他回过神来。
天光?
这是出来了?
果然,放眼看去,周围一片的青翠,马儿的脚下是裹着泥土的碎石,地里已经有绿意冒出,阳光透过林荫落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远处的林子里有鸟儿清脆的叫声,欢快的,雀跃的。
一并来的,还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潘知州惊讶的往四周看了看。
他们这是在老林子里?
顾昭点头,“大人,咱们跟上乌小哥。”
……
顾昭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片山林格外的清新,想来,应该是那被化去了黄泉疣,留下纯净灵炁的矿石的原因。
乌古岩在前头走过,偶尔春风会吹起它的黑衣裳。
它在青草地上走过,犹如一道黑雾,原先精神的青草花苞萎靡了一瞬。
顾昭分神瞧了瞧,见只是萎靡了一瞬,便没有再管。
很快,三人便到了深山之中。
虽然听到顾昭将事情说了一趟,但是真见到那满地的鲜血和残骸时,潘知州还是捂着心口,心惊得厉害。
乌古岩看了过去,幕篱下的鬼眼有着阴冷诡谲的光。
“这些人,我只恨没有将他们吸成人皮。”
只见竹编筐子和铁锹等物零散的落在地上,残骸穿着一身黑衣裳,这里丢个损了大拇指的手骨,那儿丢了个被啃到一半的脑袋......
皮肉外翻,干涸的眼珠子也吊了一半在外头。
上头的表情既是惊惧又是意外。
就像,就像他们也在意外,为何会失控?为何炼出的僵会不受控制,反倒是吃了他们。
顾昭瞧过这一地的血腥,又看了一眼穿着黑衣裳的不化骨,叹了口气。
驯养猛兽,本就要有被猛兽吞吃入腹的准备。
这一场相逐,本就是你死我亡之事。
顾昭和潘知州仔细的翻了翻,就连碎布料也不放过,然而,这群人既然做这等见不得天光的事,又怎么会在身上留痕迹?
别说记号了,他们就是连衣裳的布料都是常见的棉布。
……
没有一具完尸。
那些管事都被复生的乌古岩咬了脖子吸了血,待发现自己的死炁会让那些人起尸,它恨得直接将人掰成了好几段,残块丢得到处都是。
顾昭觑了一眼乌古岩。
难怪和她说手撕僵尸不好,会有血有肉,敢情,它自个儿是有经验的啊。
……
顾昭问过,乌古岩有意识的那一日,月亮是圆圆的,它说,它才见过一次圆圆的月亮。
昨日初四,如此算来,此处的事情才发生二十日。
许是事后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因此,此处被乌古岩和海子等人化去黄泉疣的矿石还留着。
顾昭和潘知州瞧了乌古岩葬身的地方。
这是一个大坑,在这一片平坦的山地中,约莫二十丈宽,像一处湖泊,挖得也深,此时,下头有小石头一样的晶体铺了厚厚的一层。
晶体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阳光下漾着柔柔的光晕。
潘知州往前踏出一步,“此处的气息倒是颇为好闻。”
他只这么一嗅,就觉得神清气爽,好似脑袋瓜也聪明了许多,这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脑袋瓜里有书本翻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