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琅生有些迟疑地轻声“嗯”了一声。
连瑾春浅浅笑了一下:“多谢。”
柯琅生有些晃神,突然之间有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焦躁感席卷而来。
连瑾春转身要往回走,柯琅生不自觉跟着走了两步,忽然开声叫道:“连瑾春……”
连瑾春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瘦削的背影在浓浓的夜色里黯淡得像是随时都会隐没。
柯琅生低声说:“你跟……你跟齐暮川怎么样了?你们……”他有些焦躁地抓抓头,“我是说……他对你好不好?”
连瑾春怔了怔,一下子并没有反应过来,柯琅生这么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还能跟齐暮川怎么样?
连瑾春只能老实地说:“齐大哥对我很好。”
柯琅生眼眸微黯:“……哦。”
他们果然在一起了么?方才为别人口中的“猜测诋毁”勃然大怒的自己……还真像个傻瓜……
三日之后,他们决定启程往西北边走。
按连瑾春推测,萧羽会藏匿在潮汐阁的旧址鹏云山。那块偷偷塞到连瑾春手中的鹅暖石是鹏云山后溪涧特有的,在其它地方从未见过,也许萧羽正是以此来暗示他。想来也不奇怪,如今潮汐阁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原来的藏身点本就不算太隐秘,此刻能容他们安全藏身的地方也只能是那儿了。
齐暮川本该问问连瑾春何以之前一直不肯透露半点组织相关的事,如今却愿意主动坦白一切,就不怕自己彻底成了潮汐阁的叛徒?事实上,连瑾春也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来应对,可偏偏那晚齐暮川什么都没有问,仿佛他相信连瑾春所说的一切,根本不会心存怀疑一样。
连瑾春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心思实在太过深沉,他温柔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齐暮川就是这样的性子了。
他不问也好,连瑾春心里就跟着松了一口气。
没错,他撒了谎。
引着所有人去鹏云山并非是萧羽的意思,只怕会是主公的意思。这种鹅暖石只有主公爱收集,也是他告诉自己此种类型的石头只产于鹏云山。
主公想要做什么,他并不清楚,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作为一颗棋子,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原本也是想找齐暮川坦白一切的,然而临到末尾,仍旧无法全盘托出,无法背叛主公。
主公固然视他为弃子,固然一直在利用他,可主公也救过他的命,教过他最好的剑术,给过幼时无依无靠的他一丝温暖。
至于柯琅生,连瑾春言出必行,在那之后两人就再没怎么碰过面。
所有需要说的话都是透过齐暮川的口向他和赵之阳传达的,连瑾春简直就像在这马车里刨了一个坑,然后把自个儿埋在了里头,如非必要连阳光也不曾再照一下。
柯琅生总算明白了,当一个人要刻意躲起来的时候,他能将自己的呼吸都藏匿得一丝不见,尤其是连瑾春这样有点固执、骨子里又有些骄傲的人。
一行人走了十天左右,方才到达鹏云山的边界。
这地方比较荒凉,山脚下的小镇只开了一间客栈,地方还不算大,他们前脚踏进去,后脚就陆陆续续跟了不少“尾巴”来。一间客栈哪里够这么多人住,也亏得齐暮川他们来得早,最终分得三间房。
锦心锦岁两个丫头自然挤一间,剩下的则是赵之阳与柯琅生一间,齐暮川与连瑾春一间。
这好像是最好的安排,又好像怎样安排都不对劲。
赵之阳想了几日,似乎也想通些什么,他不再去问柯琅生一些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也不对连瑾春表现出特别的排斥和仇视。
只是他对柯琅生好像更加好了,事无巨细都打点妥当,甚至会在夜里悄悄摸去厨房,学着做上一两味柯琅生最爱吃的小菜。天生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十指伤痕累累也不吭声,只眼巴巴瞅着柯琅生把他做的东西一点点都吃掉,方才觉得心满意足。
柯琅生看在眼里,哪里没有一丝触动?
他心疼这个小师弟,也愿意好好照顾他一辈子,帮助他重建神剑山庄,看他脸上再次露出从前那样开心、没有丝毫烦恼的笑容。
好像一切都很完美,他们能够在一起,一直以来不都是他半生的愿望吗?
可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糟糕,他觉得自己该恨连瑾春。
他破坏了自己的一切,可这份恨不完整,他那么害怕连瑾春死,那么害怕他从眼前消失,又那么害怕他真正的跟齐暮川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该爱赵之阳,毕竟他已经爱了他这么多年,也苦苦期盼了这么多年,可就连这份他从前愿意为之放弃生命的爱也仿佛不再完整。
33、情难自禁 ...
鹏云山天寒地冻,昨日夜里刮了一晚的风,吹得窗户也咣啷作响。
连瑾春一向浅眠,但昨夜这一觉却睡得黑甜,连一点意识都没有。空气里的湿凉渗入呼吸,愈加让人贪恋里被窝里的温暖。连瑾春缩了缩脖子,下一刻还在迷糊的睡意却突然消散。
腰上横着一支手臂,身体像被别人揽在怀中。
齐暮川沉静温柔的脸近在咫尺,连瑾春呆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把手脚挪开,赤脚爬下了床,想了想,又弯下腰去替他把被子扯上来盖严实。
怎么就睡得这么沉呢?
连瑾春一边穿衣服,一边皱着眉头反省。
不应该的,杀手的身份一直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就连睡觉也不例外。此刻勉强能想起来的,也只是昨夜齐暮川在桌边看书,他坐在床边提议说,床小,自己睡地上,齐暮川摇了摇头,冲他笑得温柔又无奈。
然后……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上一回在沈家庄与齐暮川喝酒,他分明记得自己只喝了一杯,接着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千杯醉真的有如此厉害吗?还有上次坐在马车上,他和齐暮川正说着话,忽然觉得困,醒来就已在扬州的客栈里,锦岁还一口咬定是他说出了萧羽的藏匿之处。
这次的情况与上两次也差不了多少,齐大哥难道对自己下了药?
连瑾春抿紧唇深深望了一眼仍旧在熟睡中的人,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冷风呼啸,柔亮的黑发扬起,根根发丝在空中纠缠飞扬。
连瑾春踏下台阶,脚踩在枯枝上发出噼啪一声脆响,立在院中央如冰雕一般的人忽然动了动了,慢慢抬起了头,就连脊背也渐渐挺起。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静静交汇,多日未见,这样见面的方式疑似梦中,令人有些恍惚。
柯琅生在这院子中站了一夜,脸色有些青白,然而此刻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深邃如同海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