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十二年,夏。
虽然夏天有些缺雨,三四月间有时疫流行,祸及陇西。但相比起过往的风风雨雨,这点小灾小患,实在是平平淡淡。
可算作是四海升平。
骊都的夏天总是干热,宫里早早就备好了冰盆,依旧驱不散夏日的酷暑。
太子杨俭坐在尚书房的首位,他在年初刚刚被封为太子,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四位皇子连同背后的家族争夺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乖乖让位于宗法。
他是陛下的长子,当朝钱太师的外孙,当之无愧的太子。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德顺已经私下给他通过气,今天皇上要对前朝的事情问策。
母妃早早就准备好了对策,只要他顺利地答上来,便又压了诸位皇子一头。
八位皇子,有七个蒲团,只来了六个人。
杨俭阴沉着脸,环顾尚书房,不满地问道:“老五和老八呢?”
没人答话。
他正想发怒,只见门外款款走来一个白衣少年,清朗如竹,眉目如画,牵着一个锦衣的可爱孩童。
五皇子杨佑。
他肌肤雪白,带着温润的光华,双眼漆黑,神采奕奕,黑发被一支玉簪全部束起,额头饱满,风姿爽朗。
他笑着进门,衣袂偏飞,连声说道:“来了来了。”
若是以外表来论,诸位皇子中,杨佑最为出彩,几乎可以称作天人,皇宫里美人无数,近几年皇帝除了女人,还往后宫弄了很多美貌的少年。
然而三千佳丽,三千美男,愣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气韵和风姿。
可实际上,杨佑就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草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书也不读,政务也不管,天天就喜欢在宫里遛鸟乱窜,神龙见首不见尾。
杨俭想敲打杨佑一番,借以树立自己的威信,他眉毛倒竖,训斥道:“父皇召见,为何迟到?”
杨佑桃花眼轻轻扫过更漏,浮子刚刚好停在辰时,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辰时,我没迟到。”
八皇子杨伭只比他膝盖高一点,前不久才刚满三岁,走路都有点晃晃悠悠,他抓着杨佑的食指,平地站着就摔了下去。
杨佑赶紧扶他起来。
杨伭嘴巴一瘪,眼珠子里就含了泪花,杨佑轻声道:“不许哭。”
杨伭赶紧把眼泪憋了回去。
杨俭冷眼看着这对兄弟上演的深情大戏,杨伭和杨佑是丽妃一母所生,同样容貌非凡。
而且聪明过人……
这是最让杨俭看不惯的一点。
杨伭仗着年少,在父皇面前一份天真可爱的模样,很讨人喜欢,若是让他成长起来,未免又是自己一个心腹大患。
他看看杨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鄙夷一番,杨佑这个草包,一天只关心自己的未来的封地和俸禄,蝇营狗苟,不足为惧。
大太监尖细的声音高扬着:“皇上驾到!”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尚书房内的诸位皇子齐刷刷地跪下,一个穿着黑色华丽长袍的男人走进尚书房,坐到了御座之上。
一个年轻妩媚的男子顺势站在他身后。
“平身。”
皇帝的声音透露出一种欲望满足后的虚无。
众皇子齐声道:“谢父皇。”
当抬头看到那个年轻男子的时候,众人的脸色如同调色盘一样,缤纷多彩。
六皇子杨休站在杨佑身边,小声问道:“那是谁啊?”
杨佑歪过头来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杨休摇头。
杨佑淡定地看着他:“哦,我也不知道。”
杨休:……
“你能不能别开我玩笑?”
杨佑看了一眼,那个男子身姿修长,眼波流转,竟比女子还要妩媚几分,便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肯定是父皇的新宠。”
众人中当以前四位皇子的脸色最为好看,皇帝没有立皇后,后宫权势最大的便是他们的母亲,都是一水的贵妃。
他们四家的势力分割了朝堂和后宫,牢牢把持着齐国的最高权力。
皇帝当了太久的傀儡。
一开始,皇帝会去平民出身的女子身上找安慰,五皇子杨佑的母亲丽妃和六皇子杨休的母亲陈贵人便是此类。
后来,几位贵妃干脆排挤众人,不选秀女,暗中严惩怀孕的女子。
八皇子是丽妃用了心机,在重重危险之下才出生的。
许是八皇子的出生让几位贵妃感到了威胁,此后,对于后宫的女人,她们防得更严。
皇帝连后宫都不能随便去了。
于是他另辟蹊径,和太监玩了起来。
皇帝发现,和太监玩耍比和女人玩耍好多了。
女人还有一种名为外戚的麻烦,可是太监若是不靠着皇帝,就什么都没有了。
打开新世界的皇帝,除了太监,也开始和各种各样的男人玩耍。
玩着玩着,就玩出了好几个将军和高官,要不是贵妃们拦住他,他还能在后宫里封几个男贵妃,怕是连男皇后都能拿出手送人。
杨休感叹道,“前几日不是还带着东乌宫的茅成文四处晃悠吗?”
杨佑耸耸肩,把杨伭抱起来,“谁知道呢,甘露之恩,飘摇不定啊。”
皇帝耷拉着眼皮,手指敲击着扶手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是考察一下你们的功课。”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略过,在看到杨佑的时候猛地一亮,耷拉着的眼皮撑开,露出完整的瞳仁。
他温声道:“佑儿,你过来我看看。”
杨佑抱着杨伭走到了御座前。
皇帝的目光黏腻,仿佛有实质的黏液,在杨佑的皮肤上粘黏,然后滴下,留下一点温热的痕迹。
他招手:“过来我看看。”
杨佑抱着杨伭又走近了些。
他眉心有一点细微的褶皱,杨佑能看出来,皇帝有些不悦,他挥手叫大太监:“怎么不留人在佑儿身边伺候,让他抱着老八多累啊?”
大太监赔笑道:“是老奴考虑不周。”
五皇子身边的侍卫是丽妃的清芳殿出人,和大太监李德顺没有丝毫关系,可是皇上既然发话,他就得认下,他走过来,接过八皇子在怀中抱着。
皇帝招手,“给佑儿布座。”
他指着自己旁边极近的位置。
那不是一个普通皇子能去的位置。
章太傅道:“陛下,赐座于礼不合。”
皇帝抄起桌上的毛笔往地下扔去,暴怒道:“朕想和儿子亲近亲近,于礼有何不合?”
恐怕此亲近非彼亲近。
章太傅心中暗怒,皇帝这幅罔顾伦常的样子并非一天两天,五皇子也是,平白为了一张脸……
太子脸色发青,皇帝身后的男子却笑得从容。
杨佑没说不同意,只是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德顺差人抬出一个座椅,放在了皇帝手边。
皇子们都是坐在蒲团上,唯有两张座椅立在地上。
皇帝扬了扬下巴:“章太傅,问策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杨佑,杨佑行了一个礼,躲过他的手,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
他无视着众人的目光,悠然自得地跪坐在地,皇帝想发脾气,看着他的脸,终于化作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