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安心养了大半月的时间,手上的伤结痂了,还有点痒。
虽然伤口深,却意外地没有伤到筋脉,只是一点皮肉受损,虽然可能留疤,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能在这场阴谋中脱身,他已经很幸运了。
杨休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唯一确定的是,他也没受到什么惩罚,这让杨佑安心不少。
他每天依旧过着被瑞芳跟着,带着湛芳绣的八宝袋出门遛鸟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是,每一次想要去探望杨休,瑞芳都会拦着他。
“殿下,六皇子虽然没有被惩罚,还是被陛下禁足思过了。”
杨佑不解,杨休明明是受害者,怎么还能被禁足了?
瑞芳凑过来悄悄在他耳边说:“据说六皇子私通男子是自愿的。”
“你又哪里来的消息?”杨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立在嘴边悄悄说话。
“真的!”瑞芳瞪大了圆鼓鼓的眼睛,像一只小青蛙,“宫里的人都这么说。”
杨佑无奈道:“宫里的人是哪些人啊?”
“就是所有人。”
“所有人又是哪些人?”
“就是慧芳、蕊芳还有绿芳,还有小楚子、小灵子。”
“那这些人又是从哪里知道六皇子私通一事?”
瑞芳咬着手指,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最后脚一跺,“我不管,大家都这么说。”
杨佑只当这是宫人间的笑谈,平日里宫人总是会传一些夸张的传言,他也就笑笑罢了。
不过还是得管好自己宫里的人,他把八宝袋里的东西和瑞芳分吃了,剩了一点糕点碎屑全部用手帕兜着丢给了小娘子。
“瑞芳,你知道三人成虎吗?”
瑞芳摇头。
“有三个人说在市集上看到了老虎,于是所有人都相信市集上有老虎。可是市集上分明没有老虎,大家却相信了这个谎话。流言说的多了,便成了真相。六皇子私通男子……”杨佑想到杨休身上的淤痕,顿了顿,“六皇子的事情,又不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这种事情,不要随便相信传言。”
他敲了敲瑞芳的额头,“你也少说两句,小心惹祸上身。”
瑞芳揉着额头闷闷地应答,“哦,瑞芳明白了。”
倘若他能再机敏一点,说不定就能从这些流言中察觉到什么,说不定能够在本就扭曲的皇宫里挽救些什么,可是他迟钝的知觉没有提醒他,常年在丽妃的保护下,他已经失去了小时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般的警觉。是以,所有的悲剧都将不可避免地发生。
然而对他来说,目前最关心的是——
敖宸又消失了。
但是杨佑并不像以前一样患得患失,反而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事。他想起以前敖宸是从井里过来找他的,说不定皇宫地下水的暗道是连通的,他异想天开地问丽妃,能不能在他院子里打一口井。
丽妃回绝了,怕杨伭不小心掉下去。
杨佑想了想,也是这个理,有这个井在,别人少不得动歪脑筋,也就作罢了。
那他和敖宸的来往怎么解决呢?
他看着死死跟着他的瑞芳,有点头疼。
日子还得照样过,这期间皇帝明里暗里送来许多东西,杨佑都让瑞芳堆在库房里。皇帝还来探望过几次,丽妃一直在旁边替他打发了。
很快,礼部的人就过来通知他拟定封号,要到封王的时候了。
鸿胪寺卿给的封号有三个,胶东王、 广宁王、弘农王。
杨佑心里咯噔一下。
胶东乃是富庶之地,为了避免诸侯王造反,祖宗早有规定,胶东王只享有赋税,而没有封地和实权。
广宁在北方,是抵御胡人的第一线,常年在齐国和胡人间争夺,这十多年来,虽然还留着广宁的名字,却早已成为胡人的牧马之地,有名无实,别说赋税了,连地都在别人手里,就是个空壳子的王,他要上任,去哪里,去给胡人放马吗?
弘农是杨氏发迹之地,祖坟在此,弘农王不能占据任何一片土地,同样只享有赋税。
皇帝这是想方设法都要将他留在京城。
他和丽妃相看一眼,丽妃像是早有预料,欢喜地接过鸿胪寺卿递过来的小本子,然后满怀感激地感谢天恩浩荡。
她虽然不再如年轻时一般视皇帝为天,付出无止境的渴望,却依然将礼数做到了十足,给了鸿胪寺卿一大笔银子后,她轻轻抿两口茶,“胶东乃富庶之地,赋税比别的地方多了好几倍,别的人想要都抢破了头,你可倒好,直接就有了。”
杨佑道:“我都不想要。”
丽妃并不生气,只是耐心地规劝道:“你总觉得是我逼你,我早就不再你父皇面前说你封王的事情了,可是你看,我不说,别人不说,你不也是留在了京城吗?天意难违,你也要体谅你父皇一片苦心。”
杨佑听到苦心一词,觉得无比讽刺,他猛地站起来,声音高了不少,“难道您不知道父皇打的是什么主意?”
丽妃纤细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她放下茶杯,用洁白的手绢点在唇上,拭去水痕,“他看中你,你应当学会利用这个机会。”
杨佑笑起来,心里满是对母亲的不解与怨愤:“难道他要我躺在床上张开腿,我也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吗?”他在“好好”这个词上倾注了大力,直念得咬牙切齿。
“杨佑!”丽妃怒目圆瞪,表情依旧端庄,可是目光却透露出不可掩饰的锐利与怒火,“你怎可如此说你父皇?!”
杨佑握紧双拳,继续说道:“我怎么说他了?他哪一次不是用那种……”
“五殿下!”湛芳捂住他的嘴,拉着杨佑坐在椅子上,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只留下杨佑、丽妃和她。
“殿下,慎言。”湛芳用力抓着他的肩膀。
杨佑突然卸掉了身上的力气,依旧不改变主意:“我不会答应的,我要上书,请求外封。”
丽妃走过来弯下腰,和他平视,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平静地说道:“你是我的孩子,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
“可是,孩子啊,人总要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但却不意味着他们需要付出什么。我了解你,也了解他。要知道,得不到是最好的,你对他而言,最大的吸引力在于,他无法打动你,也无法得到你,所以他无比向往你。只要你依旧是他渴望而得不到的东西,你就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这并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需要一点点虚伪的情意和假装。”
杨佑咬牙说道:“有违人伦。”
丽妃直起身来,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却是气到了极点的平静。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没有及时把你从钟灵殿捞出来,今天站在这里,有违人伦的人,是你!”
她指着杨佑,“整个宫里,攻击你的人不会顾及伦理道德,当他们做出陷害你的决定时,便已经抛弃了良知。可是你,你居然想用良知在这里生活,你疯了,你疯了。你以为你能靠你的圣人君子活到现在吗?我告诉你,是我替你挡下了无数的阴谋诡计,是我!是我用你最不屑的手段,保护你能在这里做你圣人的千秋大梦!”
“既然皇宫是这样恶心的存在,我们一起离开它,不好吗?”杨佑的眼睛红了,他含着泪轻声哀求。
丽妃快步走过来,拉着杨佑的衣襟,让他站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你身上还流着皇家的血,你在哪里,皇宫就在哪里,阴谋诡计就在哪里。你以为你离开,是在拉着我们做圣人吗?”
“不!”丽妃叫道,她淡蓝色的眼白出现了密密的血丝,“别人都想让我们死,你却要我放弃可以保护自己的权力。你是在拉着我们下地狱!”
“皇宫才是人间真正的地域!”杨佑流着泪和母亲辩白。
“佑儿,”丽妃捧着他的脸,泪流满面,颤抖着说道:“你看看,四皇子被封到了广武,他在外面天天打仗,替别人挨刀,有什么好日子过吗?你们都以为他掌着军权,是最有希望当上皇帝人。可是你遍读史书,难道不知道扶苏和胡亥的故事吗?娘不需要你做千古流芳的扶苏,娘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弟弟活着,娘求你了,求你了……”
丽妃几乎是哭喊着,哽咽道:“娘求求你,多想一想娘和你弟弟。”
杨佑嘴开合数次,每次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伸手抱住丽妃,擦去她的眼泪,丽妃的妆全部花了,泪痕中是一双疲惫沧桑的眼睛,触目惊心。
杨佑抱着瘦弱的丽妃,哑声道:“娘, 我想一想,我想一想。”
丽妃抱着他,在他怀里痛哭。
入宫多年,无论何时她都是骄傲的美丽的,她总能在种种境遇中找到自己的机会,能够在群狼环伺的后宫中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可是她,太累了。
好像是要把所有的伤痛和委屈都哭出来,丽妃一直在杨佑的怀里,哭到泪也流干了,她优雅地擦着自己的泪,脸上仍然是无懈可击的笑意,又是美丽动人的丽妃。
杨佑不敢再看她,直直往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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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按照大纲走向来说,应该是be 的,但是我看大家很不忍心,我自己也不忍心,又开始在be和he之间摇晃了……
所以结局到底会是什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