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
他模模糊糊睁开眼,敖宸坐在窗台上,一只腿支起来撑着手肘,一只腿挂在半空,望着外面的庭院。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嚷。
敖宸笑着指了指外面,笑着招杨佑起来:“还不赶紧看看你养的牛?”
杨佑支吾一声爬起来,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心说我什么时候养了牛。他走到窗边,敖宸搭着他的肩,头过来撞了他一下。
这一看,差点没把杨佑气昏了头!
牛儿正和卓信鸿撕打,两人的衣冠不整,脸上都见了颜色。牛儿仗着身高体壮,抓着卓信鸿的衣领使劲往他胸口打,卓信鸿虽然体格上弱了些,但从小习武经验很足,他知晓高大的人大多底盘不稳,特别是牛儿这种完全没有章法,只知道逞凶斗狠的人。他一手抓着牛儿的手腕,脚底下步伐变换,逼得牛儿趔趄连连,差点摔倒,两人一时不相上下。
一众侍女并内卫围成一个圈,不仅不上前劝阻,反而鼓掌喝彩,像在集市上看杂耍一般,活蹦乱跳,开心愉悦。
卓信鸿出招有套路有条理,虽然体力和体格上弱几分,仗着招式精巧,专攻弱点,渐渐占了上风。
杨佑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光着脚就跑到院子里吼道:“打什么?别打了!”
卓信鸿听到他的话马上放缓了攻势,谁知牛儿见状,抬起一脚飞踹在卓信鸿小腿上,卓信鸿力有不支,身体斜着向下倒去,牛儿顺势用力一推,将他推在地下,坐在卓信鸿身上,掐着他的脖子。
杨佑急了,跑过去一把抓住牛儿的肩,将他往外扯:“你疯了,还打人!”
卓信鸿躺在地上仰天大笑,他虽是世家公子,少年时也凭着一股意气闯荡过江湖,至今还留着一个白衣剑侠的美名,他并不恼怒:“哈哈哈哈!王爷,你家这院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杨佑还以为是牛儿寻衅生事,看卓信鸿的样子,这件事两个人都没得跑。他伸出手,卓信鸿拉着他站起来,瑞芳赶紧叫人送来梳洗的东西,小侍女们替他掸去衣服上的尘灰。
牛儿抢白道,“王爷,是他先笑我!”
卓信鸿大冷天摇着纸扇,抿嘴一笑,端的是名士风流,杨佑看着他头都大了,他忍不住用了严厉的语气:“他笑你什么了?”
“他笑我名字土!”牛儿气鼓鼓地说,手用力指着卓信鸿,“还说我就是个没头没脑的牛!”
你可不就是吗?
杨佑拍了拍脑袋,骂道:“等会再收拾你,你先下去!”
牛儿委屈地哼了一声,甩着手转身出去。
卓信鸿笑嘻嘻地说道:“哟!这么护短?”
杨佑看着他脸上的淤青,一巴掌拍上去,卓信鸿捂着脸哀嚎一声,“哎哟。”
杨佑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大早上找我什么事?”
卓信鸿揉揉肚子,咧嘴道:“我还能有什么事?先来两块甜饼下点赤豆元宵。”
合着王府就是太常寺的点心铺……
杨佑回头看了看敖宸,敖宸对他点头示意,杨佑便带卓信鸿去书房坐着。
卓信鸿身上有着浓浓的脂粉香,想必又是在哪里风流了一晚。杨佑安排人上早膳,顺便找来大夫给他看看伤,都是简单的淤伤,涂药就行。
卓信鸿一边逗着小娘子一边吃元宵,杨佑吃着甜饼,“到底什么事?”
卓信鸿笑道:“你这侍卫哪里来的?”
杨佑道:“流民里捡的,怪可怜的,就收下了。今年十七,是个没爹没娘的。”
卓信鸿遗憾地摇头,“若是早两年,倒真是个习武的苗子。我今日故意逗他同我打架,此人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发,出手果决,专挑弱点,全无犹豫怜悯之心……”
“停!”杨佑喝了口粥,“怎么你越说他不像好人?”
“质胜文则野,”卓信鸿道,“比起像人,他更像是野兽一般。虽然不能做一个武林高手,但也可以放他到军队去历练历练。”
杨佑舀粥的勺子停在半空,卓信鸿嘿了一声,“你总该给自己打算打算,我看那小子倒是挺服你的。”
杨佑狠狠地塞了一口饼:“他要是服我,我叫停怎么不听,还敢给我脸色?”
卓信鸿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叫停的时候,这小子的手确实是轻了,还要打倒我,就是要斗一口气而已。若换作其他人叫停,他少不得连别人都打!”
杨佑确实听到过牛儿的一些事迹,他粗直野蛮,没有读过书,时常和府里的下人产生摩擦,侍女们都躲着他,唯有一个瑞芳敢训他。
牛儿确实不适合呆在府里。
杨佑心里有了成算,卓信鸿也点到即止,转而说起正事:“王爷,可还记得前日欠下的风流债?”
杨佑噗的一声把粥喷到了桌上,“我何时欠了风流债?”
“那个青离……”卓信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摸了摸下巴,“他特意拜托楚歌转告我,想见你一面。”
那天的情景,恐怕连情投意合都算不上,都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了,青离为什么还要见他?
杨佑想到了自己的允诺,难道是要赎身?
那自己还得走一趟。
杨佑点点头,问道:“什么时间,在哪里?”
卓信鸿道:“今天晚上,就在清苑。”
杨佑想了想,自己晚上也没有什么事,青离要赎身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即便说给敖宸听,敖宸也会同意他去了。
退一步说,敖宸要是不让他去,那他可以带着敖宸一起去嘛。
卓信鸿吃了饭就离开了,杨佑让瑞芳准备了很多银两,他也不知道青楼赎身的行价,备得越多越好。
敖宸还在窗台上坐着,拿着一本闲书随意翻翻,见杨佑回屋,伸了个懒腰道:“无聊!”
杨佑想了想,敖宸作为一个神,日子也未免太过清汤寡水,毫无波澜了,他以前也没真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则是时时想着让敖宸体会人间的生活。
或许敖宸和人一起生活久了,就能知道人是什么样子。
杨佑虽然已经知道,神明不可能给他与人类同样的回应,但他潜意识里仍然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存在?
他拉着敖宸说,“卓信鸿告诉我,让我把牛儿送去军队里看看。”
敖宸瞅了杨佑一眼,玩弄着他的手指说:“你那个牛,是个人物,好好用他,说不定是你日后行事的关键。”
敖宸平时都是眼高于顶的样子,是个人都得被他损上三分,连杨佑也不能幸免。敖宸对牛儿有如此高的评价,杨佑不觉一振,自己笑起来:“我还找了个厉害人物。”
敖宸微微笑道:“他再不济也能做你的典韦,你要是教得好,他就是你的韩信。”
这么高的评价,杨佑都有些难以置信,“当真?”
敖宸看看他迟疑的神色,开玩笑地说道:“我假话连篇,信不信随意。”
杨佑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们都这么说,我信了。”
他对牛儿也上起心来,“他能去哪里呢?北边都是皇子,我不能拿他去送死。可是别处无战,他空有本领却无立功之处……”
“或许换个方向呢?”敖宸见他低头思索,站起来搂着他的肩,“你现在有了太常寺一干文官的支持,禁军中有个崔珏上赶着找你,你还差哪里?”
杨佑猛地抬头,“各地的军队,我需要一只能够策应我的兵马,这只兵马不能离我太远,而且必须要在齐国的战略中有一定的地位,不能太低,负责无法保障我。但也不能太高,太高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西南不能去,离京城太远,不若东南,海盗横行,却没有威胁到官府,兼有海运之便捷。”
可是难就难在东南是钱太师的根据地,钱家的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牛儿恐怕寸步难行。
敖宸摸摸他的头,“不难,你以为皇帝让杨仕留在京中是要做什么?他忌惮杨仕,不会让他留太久,杨仕离开的时候,恐怕就要换一片天地了。”
前路迷茫,杨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中午和敖宸下了几盘棋,敖宸说他要回去休息。
杨佑这才知道,敖宸的真身一直被封印在湖水之下,他的神魂却能得到一定的自由,能够离开躯体幻化人形,但是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看见他。
神魂若离开身体太久总归是不好的,敖宸除了偶尔出来看看杨佑,都将自己窝在真身中休息。
杨佑再舍不得也不能拿敖宸开玩笑,他甚至还主动规定了敖宸只能下午来看他,第二天早上就回去休息。
敖宸笑着摸摸他的头,然后离开。
他离开的方式就是从眼前彻底消失,无论过了多久,杨佑都不太适宜神明的告别方式。
他看着残留的棋局,想起来自己还要好好整饬牛儿一下。
不然他不知道这王府里谁是天谁是地谁是规矩。
他为了显示自己的王爷威严,特意穿了一身黑色的正装,让瑞芳把牛儿叫到大厅里去。
他想了想,又配上了一柄剑。
杨佑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确定自己一丝不苟后才姗姗来迟。
大厅里有六个侍卫,左右分开站立,手持刀剑,瑞芳站在主座旁边,牛儿就在堂下跪着。
杨佑坐到座位上,感觉自己就好像审理犯人的县官一样,小声对瑞芳说道:“这也太夸张了,兴师问罪地作甚?让他们都撤了。”
“王爷,”瑞芳神情凝重地说:“你就是太过温和,总要严厉一些,杀杀有些人的威风。”
“有些人”跪在堂下抬头看了看王爷,嘿嘿笑道:“王爷今天穿的这身好看!”
瑞芳立刻严厉道:“什么时候你能插话了?”
牛儿顶嘴道:“你也是下人,我也是下人,凭什么你能和王爷说话,我不能和王爷说话?”
“你!”瑞芳怒目圆瞪。
杨佑马上喝止牛儿:“就你话多,少说两句。”
他拉着瑞芳的手臂劝道:“你何必同他置气,又不是不知道他没规矩,都是我没教好。”
瑞芳看在他的面子上,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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