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先去见了杨庭。
任何人见了现在的杨佑,都会大吃一惊。
离杨伭去世不到月余,他便消瘦不已,羸弱骨力,似乎连轻软的罗绮都承受不起,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随着动作摇晃。
配合着他忧伤神游的表情,整个人好像是一缕转瞬即逝的风,又好像是那狂风暴雨中孱弱的娇花。
见者犹怜。
杨庭随口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杨佑咳了几声,然后跪下来,哭着祈求道:“儿臣无意争斗,怎奈身处京城,始终难避祸端。请父皇下令将儿臣迁至外地,断绝他人猜疑妒忌。弟弟死了,母妃也……求父皇让儿臣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这番话,本就是带着几分真情的,又加之杨佑可以多演了几分,看起来更是凄凄惨惨,孤苦伶仃。
杨庭那一点剩下的怜悯之心还算没丢,亲自走下御座将杨佑扶起来,拉着杨佑的手说道:“你是朕的儿子,谁敢动你?在京城,好歹还有朕能照看你,去了外地,天高皇帝远,出了什么事,不是让做父母的牵肠挂肚吗?”
杨佑心里暗自冷笑。
真是这样吗?
杨庭打的主意就是让他们在京城内斗,一直斗到不能再拖延时间,一直斗到他死。
杨佑没有任何根基,在京城待着只能处处受制于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去闯,虽然远离权力中心,但还有一丝破局的可能。倘若在京城,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生怕被别人发现,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已经确定了杨庭不会独宠任何一个皇子,他将儿子们视为与他争夺皇位的敌人,并不惜耗费国家来让敌人们内斗。
这样一来,他在哪里都不影响他在杨庭心中的地位。
杨庭也需要他制衡,所以不会让他什么权力都没有。
反正对杨庭而言,皇子们只是完成平衡的砝码。
砝码和砝码之间,有什么区别?
亲情不过是在某一个瞬间闪现而自我感动的存在罢了。指望杨庭?他还不如直接去死。
他一定要走。
杨佑没有接过杨庭的温情牌,反而在不断诉苦,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就想离开京城,好好抚慰心中的伤口。
反正自从出了杨伭的事情之后,杨佑就辞去了朝中的官职,专心处理杨伭后事。
如今他就是闲人一个,杨庭不答应,他就每天定时定点来哭诉。
杨庭被他缠得没办法,他也确实还比较喜欢杨佑。
杨庭随意翻着地图,手指指点点,就是不肯停下,杨佑安静无比地站在一边,扮演着一个乖巧的孩子。
杨庭清了清嗓子,“这样吧,你先去江南怎么样,朕迁你做淮南王?。”
活又少,钱又多,还是处于国府重地,天下粮仓的江南。
杨佑掉了两滴泪,“不去,我去了,肯定又有人拿我说事。江南赋税油水那么多,就算我不收,真真假假的事情谁能说清楚?万一再搞出个贪腐案,我不要命了?”
杨庭此举不过是在试探杨佑,见杨佑果真不贪求权势,心下暗自安心几分,表面上斥责他道:“你要造反啊!给你好东西你也不要,那行,你说说,你想去哪?”
杨佑指着西南说道:“这!”
杨庭仔细看了会,又细心地观察杨佑的表情,见他一脸固执,便道:“说你你还真来气了,西南多毒障,也不怕死?”
杨佑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此生已将繁华日子都过完了,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寻一处清苦地方,度过了了残生。”
杨庭亦是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朕让你去,去了好好过日子,别整天寻死觅活的。”
三皇子杨仁和四皇子杨仕手下掌管着北方的兵马,他一直想让两个人互相争斗,杨仁也果然如他所想,一上来就对杨仕的军资做了手脚。
可是除了那一次军资事件之后,杨仁不知怎么,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别说针对四皇子了,针对其他皇子的动作都没有了,和以往的刺头简直是判若两人。
杨庭扼腕不已,本来还指望着他们狗咬狗。倒是老二杨倜有些出人意料,也是最近,杨庭才知道,他手下的门客一手策划了对其他皇子的刺杀行为。
杨倜手下的文人里面,有好些是书剑飘零的侠客,要他们为知己者死简直不要太过容易。
不过其他的刺杀都被各皇子见招拆招,无声无息的解决了,只有杨佑倒霉些,差点出了大事。
谁都不可信,杨庭只能小心翼翼地谋篇布局,巩固皇位。
他一时也有些懂了当年汉高祖刘邦,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忧虑。
天下之大,他需要一些信任的人帮他执掌力量。
毕竟这是他的儿子中唯一一个真的对皇位毫无心思的人。
小的那个嘛,虽然没什么心思,但是母亲和一些朝臣的野心昭然若揭,杨庭对其他皇子做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杨佑嘛……
性格温和没有主见,贪图享乐,也没有什么心机,肚子里也没装什么东西,在大问题上拎得清,虽然和杨庭关系不是很好。
但是,没有母妃和朝臣势力支持后的他,要想在齐国立身,就必须要依赖杨庭。
一个容易掌控的皇子,是最好不过的。
杨佑维持了多年的形象,终于在这一刻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也好,反正西南这几年一直不太平,那些蛮族没有一天消停,朕都派去几个官员了,还没平定。去年秋天,原西南布政使郑文被蛮子杀了之后,就没人敢去了。”
其实老四一直很想去,但是杨庭肯定不会让他去。
“你要是胆子大,就去西南试一试,朕给你找几个得力的武将,封你做布政使,打得了就好,打不了你就去蜀中待着,剑南节度使刘武还算能干。”
杨庭就像一个合格的父亲一样,对自己将要远行的儿子牵肠挂肚。
或许有几分真情实意。
但是杨佑明白,其实杨庭根本不相信他能搞定西南的局面,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制衡天下兵马大权。
西南各族林立,蛮族之间互相征伐,道路崎岖,毒障遍地,是为不毛之地。因此在行政长官上的设置与其他地方不同,由布政使统领全境,任命各族土司酋长,统管境内财务军政。
这正是杨佑想要的结果。
几天前,他向商洛告知了自己将要离京的打算。
商洛一开始极力反对,但见杨佑求破心切,转而为他谋划。
杨佑最先瞄准的是江南。
商洛马上否决了。
江南虽好,也正因为江南太过重要,在历任皇帝心中,这个地方都是动不得的,只能置官而不能封王。杨佑肯定去不了,即便去了也会招致皇帝和其他人的怀疑。
北方都已经是划好的势力范围。
唯有西南,本来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搁平时谁都不想管,加上这些年年年叛乱,成了一个烂摊子,倒贴都没人去。
加上天高皇帝远,杨佑要想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只有往西南去。
是,西南条件艰苦。
可是,商洛分析道,西南有兵。
论起打仗的凶狠,西南苗兵可算是能在齐国横着走。
叛乱就是杨佑招兵买马的好借口。
再者,占据西南,北可图蜀,南下可直入东南,易守难攻,无论杨佑将来面对什么,哪怕是逼不得已起兵,西南也是个好去处。
杨庭很快就下发了杨佑的任命,顺便给杨佑塞了几个禁军里面的将领,一时为了杨佑方便打仗,二是为了监视。
崔珏本想跟着杨佑一起去,杨佑留了个心眼,让他待在了京城。
按照商洛的建议,杨佑自己主要带了五个人走。
卓信鸿带着他的师兄霄宁,负责杨佑的安全,打仗也能勉强用得上,最重要的是,遇上常理解决不了的问题,净明道说不定可以走走“歪门邪道”。
太常寺蒋凌,他本就是西南人,通晓蛮语。
再加上杨佑府上的老黑和杨遇春,还有其余的侍卫。
临行前,他将丽妃从宫中接到了王府,此行千里,危机重重,他不能带着丽妃去。瑞芳被他留在府里照顾丽妃。
可惜的是,直到他走的那天,丽妃还是一直叫着杨伭的名字,始终没有想起他。
让他有些无奈的,是敖宸。
敖宸受制于契约,不能离开京城,连化人的灵体也不能。
是以杨佑安排好一切后,只要有空就往宫里跑,用尽一切时间也要和他相处在一起。
敖宸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别那么紧张,没事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成功。”
杨佑笑着摇头,“我还是没底,我从来都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万一……”
“没有万一的。”敖宸笑着收紧了搂着杨佑胸膛的手。
“我走了,你不会寂寞吗?”
“会吧,我都寂寞八百年了,这一点点时间又算的了什么?”
他们坐在神庙前的台阶上,紧紧相拥,举目看着远处的湖泊倒影着天光。
“就算是我自欺欺人吧,敖宸,你能不能说一句,你爱我?”
好像得到了一句爱语,便是得到了一生的承诺一样。
敖宸闻言望着杨佑,漫天的云霞里,杨佑的眼底变化着种种斑斓的色彩,那是人类复杂又难以言说的感情。
敖宸看了他很久,久到杨佑已经默认了他的拒绝。
“那算了,不说也行,毕竟你早就说过了你不懂人世情爱,我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不,”敖宸打断了他的话,“我确实不懂,但是我不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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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写了详细一点的地址,我怕我没说明白,就是瑞芳主动把地址上交,希望杨佑派人去监视,但是杨佑说哦不用,我信你,没事,撕掉了字条,然后反手就找暗卫去监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