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是杨佑的生辰,只是寡寡淡淡,太常寺的人想和他聚一次,被他拒绝了。
瑞芳和杨遇春也准备给他小办一场宴席,也被他否决了。
一整天,他都在和陆善见谈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陆善见也想跟着他去西南。
五六十岁的人了,杨佑也不忍心让他奔波,何况此去西南,除了路险,还免不了几分人祸。带着陆善见也不方便。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也是麻烦。
他不带侍女也是这样的考虑。
陆善见也不能一直待在王府,杨佑给他包装了一番,让他在杨佑走后,借着弘光的方便,也进宫。
感恩寺作为佛宗,也抱着弘扬广大的心思,陆善见虽然已还俗,但旧情仍在,在寺里待了大半辈子,他已经和佛寺融为了一体。
只是刚刚长出来的头发又得剃掉了。
杨佑一步一步地做好出行的准备。
他在京城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临行前和杨休吃了一次酒,再去杨伭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
到了四月初,他便离开了京城。
太常寺的人一起到城外的长亭给他送行,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杨佑此去万里觅功名,虽是好事,到底也生死难料,山高路远,谁想到了脸上都是一片惨淡愁云。
胸前传来一阵冰凉——敖宸把五块龙鳞全部用线绑成一串,挂在杨佑脖子上,这种谜一样的审美让杨佑也是无语了。
到了这一刻,杨佑内心无比宁静,没有迷茫,没有失落,一个声音坚定地呼唤着他,让他朝前走。
庞巢吹起了《折柳》。
刚好是暮春,商洛将青翠的柳枝交给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此去千里,自当珍重。”
杨佑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
杨遇春将他扶上车,他回头看了一眼在细雨雾霭中的骊都,华丽的京城在烟雨中洗去了浮夸,多了几分缠绵。
高高的城楼屋顶,一个黑色的身影远远地伫立在那里,脊背挺直,黑发在风中飘扬。
杨佑伸出手,缠绵的雨滴落在手心,他朝着敖宸无声地说道——等我。
太远了,他看不清黑影的轮廓和神情,只能看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这就已经够了。
他坐上车,杨遇春和他一起坐在车内,老黑在外面赶车,后面是其余人的车队。杨庭派来的两位禁军将领带着两百士兵护卫在侧。
老黑手上刚扬起鞭子,就听到一阵迟来的马蹄哒哒哒响个不停。
杨佑掀起车帘,从城关处飞驰出一匹黑马,一位瞿瘦的老人穿着白衣骑在马上。
章太傅?!
他不是连着好久没出门,不见客了吗?
杨佑赶紧从车里出来,站在外面,章太傅打马而来,在他马车边徐徐停下。
不到一月,原本还精神矍铄的章太傅,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他白色的头发和胡子被风吹得凌乱,手中紧紧抓着一个布袋。
杨佑行了一礼。
章太傅只将布袋递到杨佑跟前,杨佑接过一看,里面似乎装着的是发芽的种子,只是新芽被章太傅攥得粉碎,草汁散发着清香。
杨佑不解地看着章太傅。
章太傅抬头望天,喟然说道:“这是我从灾区来年的春种中取来送给八殿下的……”
他一时哽咽不能语。
杨佑也沉默着低头。
“唉!唉!唉!”章太傅连叹三口气,坚持说道:“是我操之过急。没想到老夫都等了一辈子,偏偏等不过这几天。时也,命也!殿下今后好自为之,若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
“罢了罢了!”他说道一半又摆手,“一副残躯,风烛残年……”
杨佑心酸不已,然而生老病死乃是人力不可及,他只能说道:“望太傅保重身体。”
“去吧!”章太傅回马。
杨佑钻进车里出发了。
商洛笑着和章承望说道:“太傅近日如何?”
章承望在马上看了他一眼,“我还记得你小子,你确实有本事。”
在商洛进入内阁的时候,他还年轻,章承望也不过天命,正是一个政治家最青春的时候。
那时的商洛还不懂什么是以退为进,什么是韬光养晦,只是一味地进取,甚至为了挽救危局,想要推行变法。
他差点酿出杀身之祸,幸好那个时候有章承望提点,才能在最后的关头在太常寺留下一条小命。
是章承望教他如何忍耐,如何谦卑。
他学会了。
可是他的老师却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急切,自己的失败。
章承望叹了一口气,“后生可畏啊,今后,这江山就留给你们看了。”
商洛眼皮一跳,“太傅……”
章承望摇摇头,“我一生等了太久,可是就最后急了些,可我确实等不了了啊!”
双袖龙钟的太傅在马上摇摇晃晃地回了城。
商洛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为自己的老师送别。
他曾经想用自己的双手涤荡天下,时光却夺去了他的一切机会,他再也无法做到。
元康十三年,惊蛰,八皇子杨伭早夭。
元康十四年夏,太傅章承望卒,年七十三,谥曰文忠,百官哭之。
*
车队行至洛州,在当地的驿馆休息,他们要在这里乘船南下,从荆楚坐船进入西南。
卓信鸿仔细检查了一番驿馆的上下布置,详细数过岗哨之后,搬了个小板凳和杨佑坐着手谈。
杨佑随手下棋,问道:“洛州好歹也是个富庶地方,你不去找你那些姐姐妹妹玩?”
卓信鸿的师兄霄宁坐在一边,抱着剑笑起来,“卓兄自从遇到那个楚歌姑娘之后,别说是万花丛中片叶不沾,就是这花丛也只去那楚歌姑娘一处。伯父以为他真要和人家在一处,吓得跑来找我看着他。”
卓信鸿少有的几次没发话,神色反而有些抑郁。
半晌,他将棋子放入盒中,“不下了,没兴趣。”
杨佑看看霄宁,霄宁用手比了个兰花指,无声地说道:“姑娘。”
怎么净明道的人都如此有趣?
他一开始以为霄宁是个清雅的道士,谁知和卓信鸿一样,身上都是带着不羁的游侠之气,难怪他们兄弟那么好。
也因为霄宁是四方游历的散人,与杨佑相处,更少了几分拘束,谈吐风趣,举止有方,一路上经常为众人说笑逗趣儿,两人反而很快成了妙友。
卓信鸿推开窗,窗外有一株垂柳,他手中折扇在窗框上敲了敲,叹道:“她挺好的。”
杨佑点点头,说道:“也是个明白人。”
说着从行李中抽出一副画,画中是一位美人。霄宁故意大声说道:“哎呀,这位美人肤如凝脂,唇如点朱,顾盼生辉,令人见之不忘,却是何人?”
杨佑啧啧嘴,“唉,这你可就不知了,此乃是京城清苑有名的……”
话还没说完,卓信鸿脚下步法一动,便将画抢在手中,手指细细抚摸着雪白的画纸,喃喃道:“是你笔触,你是何时画的?”
“那天楚姑娘去给青离作证,回来她让我给画的,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就给你收了来。此去不知要过几年,恐怕再回来,她也不知去往何处了,权当慰藉吧。”
卓信鸿从接到画开始,就一个人坐在一旁不说话了,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画。
霄宁给杨佑递了个眼神,两人悄悄出了门,卓信鸿连这点都没察觉到。
商洛生怕杨佑出事,叮嘱卓霄两兄弟,务必要紧紧跟在杨佑身边,事事先为,是以现在杨佑无论走到哪里,杨遇春、卓信鸿、霄宁三人总有一人在身边。
杨庭派来的两个将领,分别叫做秦淖和纪陈,都是世家子弟,目前看来都算是杨庭的人,和其他皇子尚且没有表面的牵扯。
他们带着两百士兵一路护卫。
杨佑让杨遇春和老黑去和那些士兵亲近,这几天趁着休息,杨遇春便天天和这些士兵赌钱。
男人间的情谊建立得十分诡异,赌桌、酒桌、青楼、乃至于拳头都有可能让人增进感情。
杨佑拉着霄宁走到一间黑色小屋内,里面赌钱正赌得热闹,军士禁赌,他们只能悄悄进行,小屋门窗紧闭,十分闷热。
里面充满着臭脚味汗臭味,密闭空间又将这种味道再次加工,杨佑甫一推门,差点吐出来。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连一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
士兵们刷的一声,将桌面打乱,呆呆地看着杨佑。
这是杨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些士兵。
杨遇春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手一挥,招呼道:“看什么,接着赌啊,刚才不是还要开盘吗?俺说刘皮,俺刚押的大,你可别赖账。”
刘皮歪着嘴小声说道:“王爷……”
“王爷怎么了,又不会罚俺们?”杨遇春道。
房间太热,基本上大伙都是光膀子在赌钱,此刻全都在不声不响地穿衣服。
杨遇春把脚从板凳上撤下来,用上衣将板凳仔仔细细擦干净,弯腰道:“王爷也来几把?”
杨佑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走过去直接坐下,笑道:“好啊,赌什么?”
杨遇春给他捶背,有些凝滞的气氛开始慢慢松动,杨遇春道:“兄弟们,王爷出手大方得很,大家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哩!”
杨佑笑道:“瞧你说的,我要是拿不出什么东西,还不得让兄弟们笑话?”
一句兄弟们,无形间拉近了杨佑与兵士的距离。
刘皮手里拿着骰盅,狗腿地问道,“那,王爷,来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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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开始王八不王霸之路了,杨佑伪装之下到底是什么样子?敬请收看霸道王爷的征服之路(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