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睡了一觉,到了下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敖宸一个人蹲坐在床边,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垂下的几缕碎发如墨绿色的海藻一般摇曳。
杨佑帮他把头发别在脑后,敖宸抬起头来吻着他的手背。
“什么时辰了?”杨佑喉咙干得如同火烧,他难受地咳了声。
敖宸给他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喝下。
杨佑一坐直便觉得头昏脑涨,眼前发黑,摸着胸口静静喘了会气。
“劳心伤神,”敖宸的手指放在杨佑的额头上,那里有一个红色的痕迹,是皇帝用笔打的,“你到底是演戏还是动了真情实感?”
杨佑冷笑着摇头:“没有真感情的戏,哪有人信?”
他闭着眼睛将头靠在敖宸的颈边,敖宸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你怎么……”杨佑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嘴。
“我怎么了?”敖宸反问道,将那枚蟠龙玉佩放在杨佑手心。
“你怎么变得腻腻歪歪,还特别温柔?”
玉佩冰凉,十分消暑,杨佑便把它贴在脸上。
敖宸反问道:“有吗?”
“有,非常有!”杨佑说着收紧了在他腰间的手。
“嗯……”敖宸笑道:“可能是太想你了?”
“嘶!”杨佑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推了敖宸一把,“肉麻!”
“想对你好还不行吗?”敖宸将手/插/进杨佑散落的发间,动作温柔地顺着头发,他当然猜到了一些原因,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对杨佑。
他对杨佑的方式让他感觉十分熟悉。
似乎……他以前也见过有人这样对待别人……他是在学一个人的做法……
到底是谁?
他自认为多年来已经被磨灭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理智,还有看人窘境的爱好。
唯独没有了感情,就像他和杨佑说过许多次,他不能给杨佑什么。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一直以来,人们能从他这里得到的是欲望。
关于权力,关于生命,关于天下的欲望。
这些东西,是他能给杨佑的一切。
没有人向他要求感情,杨佑自己也不会明说。
然而在很多没有必要的时候,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离开湿冷的深湖来到杨佑身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只是看着他,陪着他。
连他自己也想嘲讽自己,原来生命有了期限之后,一切都变成了有限的东西,看一眼少一眼,于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敖宸,大哥不让我娶她,他想让我娶蔡国公主。
他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人的声音。
接着他听到自己说,娶了蔡国公主,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收了蔡国。那个女人死过丈夫,按照你们凡人的说法,应该很不吉利,她的家族也失势了,你为什么还要娶她?你哥哥说得对,你应该娶蔡国公主。
不是的,婚姻和爱情不是用来交换的筹码,我娶她是因为我爱她,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哥哥一样,把自己的感情和生活用来交换。
你爱她?你能爱她多久,你能和她过一辈子吗?你的爱值得蔡国的土地和赋税吗?
我不知道值不值,可是我愿意。
“敖宸?”杨佑坐起来看着他,拍着他的脸,“你发呆了,在想什么?”
他猛地看见了一双何等相似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见证过喜悦和悔恨,看见过欢笑和泪水,最后看着它一点点失去色彩。
那是同样温柔而善良的眼神。
“杨……?”他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你想起了那个人?”杨佑敏感地觉察到了他话语里的犹豫,并不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敖宸头点了两点,又摇了两摇,“只是想起了一些话。”
“他对你说的话?”杨佑手中的玉佩越来越冰冷,“你喜欢他?”
敖宸捏着他的耳垂想了想,“和喜欢你不一样。”
杨佑眨眨眼,笑了一声,“喜欢就是喜欢,你怎么还能分出来喜欢我和喜欢他不一样呢?”
敖宸疑惑地问道:“那你喜欢蛐蛐,喜欢杨伭,喜欢我,是一样的吗?”
杨佑被他问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忽视了敖宸“喜欢”两字后面的对象,只要找到这个人,谜题就会解开大半。
他红着脸问敖宸,“你喜欢我……是哪一种?”
敖宸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迟疑地说道:“你喜欢我……又是哪一种?”
他说完瞳孔微微颤抖,抿了抿嘴,似乎想着什么,而后嘴角上挑,手指轻轻地抓住了杨佑的衣角。
敖宸迟疑的表情在杨佑眼里一点一点地刻下,虽然只是眼角眉梢轻微的动作,杨佑却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答案,他勾了勾手。
“你过来。”
敖宸将脸凑近。
杨佑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道:“你错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敖宸楞了一下,无奈地笑了出来,他揽着杨佑的腰,和他交换了一个深吻。
阳光被窗帘遮得朦胧,有细微的飞灰在空气中游荡。
敖宸一直睁着眼,仔细地看着杨佑沉醉的神色。
杨佑抱着他说道:“他和你都说了什么?”
敖宸刚要会想,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
之前的话语全都消失了,又是一段熟悉而陌生的话响在耳边。
敖宸一边听着一边给杨佑说出来,“他说,我有一天也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不管他是人还是其他的东西,一定要对他很好才行。”
“你做到了吗?”杨佑抱着他轻轻地摇晃。
敖宸把他背上的衣褶扯平,“不知道,你觉得呢?”
“嗯……”杨佑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如果少开点玩笑就更好了。”
“这个不行。”敖宸马上拒绝道,“捉弄人这么好玩的事情也不准我做?”
“你作弄的对象都是我!”杨佑道。
“那不是很好吗?”敖宸埋在他肩头反问。
“一点也不好!”
瑞芳到了晚饭时候才过来敲杨佑的门。
杨佑已经在房间里将一切都整理好了,敖宸来了兴致,在他桌上反反复复变换各种笔迹写着那首诗,杨佑不得不把诗稿一一收好再开门。
瑞芳道:“王爷,前厅用膳。”
杨佑在背后给了敖宸一个手势,让他自己回宫里去,“好,走吧。”
瑞芳看他衣服穿得少,饶是夏天也怕他着凉,在房里找了个薄薄的披风挂在手上候着,跟在他身后说道:“王爷,晚膳过后可有时间?你昨天说了要见陆师父。”
杨佑一下午都在乐不思蜀,此刻才想起还有陆善见这回事,随意吃了八分饱,赶紧叫陆善见书房见面。
陆善见的头发已经蓄起来了,整整齐齐地束在头上,他的脸上除去多了几条皱纹,其他毫无变化。
杨佑已经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想了起来。
“恭喜王爷!”陆善见穿着一身灰袍,一进门便向杨佑贺喜。
杨佑坐在书桌旁,抬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现在恭喜还太早。”
陆善见又拿出了他的铜钱和瓷碗,让杨佑抛一抛。
铜钱落在桌上,陆善见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如何?”杨佑问道。
“如今看王爷,紫气缠身,如日中天,方知心想事成。”
杨佑也知道他说话的本事,“这些东西都不打紧,我自有成算,你找我什么事?”
陆善见写了一封信交给他,“请王爷过目。”
杨佑打开信,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许多点图,看样子应该是星图,只是杨佑没学过堪舆占星,看不懂,唯有最后两句话提到,九九归真,一元肇始,景星出。
《天官书》曾载,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于有道之国。
是大瑞之召,比群臣上贡君主的白虎白鹿等级高多了。
“你算的?”杨佑眯着眼睛问道。
“是我和弘光道长一起算的。用的是两家法门,星盘都落在了重阳一天,想来是没有差错。”
齐国刚刚经历了一场灾祸,居然还会有这种祥瑞出现,想来景星也不过是种难见的天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一切都是牵强附会罢了。
杨佑笑道:“可这与我有何关系?景星出,歌功颂德也得去找父皇。”
陆善见含笑摇头,“非也。景星之相,千年难见。弘光真人此番战乱,护驾有功,圣宠已非寻常可比。若是在祥瑞之际替王爷美言几句,朝中大臣上书,岂不是水到渠成?”
杨佑知道杨庭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弘光,一来这道士带着他跑了几回路,保住了一条老命,二来道士在朝中毫无根基,出家之人又没有反诉牵挂,自然信任得紧。
如果道士的一句话也能让杨庭废立太子,他和诸位皇子相争多年不就成了一场笑话吗?
还有朝臣上书……
杨佑把今日上朝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说给陆善见听。
“倒是不妨一试,”反正听不听是杨庭的事情,杨佑说道:“只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压在这上面。道长那里倒是可以说说,不要勉强,一切以你们的安危为重,切不可让人疑心你们参与夺嫡而害了性命。”
陆善见点头,“事情一定会很顺利。”
杨佑在西南,有几次都是得他写信预警才躲过灾祸,对陆善见的本事不说全信,倒是也不会完全不信,“若真如此便是大好的事了。”
陆善见又和他说了几句,都是他顶着做法事的头衔出入街巷听来的消息。
他正要走,杨佑喊住了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陆善见,“您能不能帮我算算,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陆善见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完全一模一样。
杨佑手里的是白色羊脂玉,他手里的是黑色墨玉。
※※※※※※※※※※※※※※※※※※※※
顶不住了今天先写到这里!我收回我的屁话,这根本不能在三月完结好吗?我能给我笨死!手速太慢,想交代的东西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