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伤什么时候能好?”敖宸见炉中炭火红了几分,便放下扇子又开始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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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好了。”杨佑一边写一边回答,年关前御医就给他停了药,许久都没咳嗽,“可能最近有点累,又吹了风,没事。”
敖宸嫌弃地说了一句,“人还真是脆弱。”
杨佑笑道:“比不得你。”
敖宸把瓶瓶罐罐翻得咕噜乱响,吵得杨佑头疼,他忍不住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看敖宸:“你在找什么?”
“无聊,看看皇帝有没有什么私藏。”敖宸道,“上次的珍珠就是在他寝宫里翻出来的。”
杨佑:……
“好吧,那你找。”杨佑无奈地说道。
敖宸说着拿起一个冰瓷罐子晃了晃,听见里面有声响,打开罐子往地下倒。玉石撞击着发出清冽的声音,一堆各种大小的玉//势落到了地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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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被声音吸引着看过去,却不想见到的是这些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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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宸脚尖提了提,啧啧地说道:“你爹还真会玩。”
杨佑看着那一批大小不一的东西,有几个不仅又粗又大,表面还有凹凸不平的颗粒,杨佑看着都觉得疼,“我还真有点可怜武宜之了。”
敖宸好似找到了诀窍一般,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御书房里的柜子暗格全都翻了一遍,翻出了一大堆……
各种各样的助/情/用具。
杨佑脸黑了。
敖宸看着脚下一堆脂膏春/药和稀奇古怪的道具,又看了看杨佑,“你确定这里是御书房?”
“应该是吧……”杨佑感觉自己坐着的椅子有些不太舒服。
果然,敖宸下一刻指着他说道:“说不定你用的椅子、桌子、笔墨都是皇帝和别人颠鸾倒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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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嘶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抱起没批的奏折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对视,沉默良久。
杨佑尴尬地笑道,“要不……我叫人过来打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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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宸耸肩,因为没找到皇帝有价值的私藏而感到有些遗憾,"随你。”
杨佑出门叫李德顺安排人把杨庭那堆乱七八糟的都扔了,将御书房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换上了新摆设。
末了,杨佑和李德顺说道,“德顺公公,你在陛**边多年,寝宫是不是也有陛下的那些小玩意?”
李德顺接过杨佑怀中的奏折,会意地点头,“老奴马上派人打扫干净。”
杨佑想到自己已经在紫宸殿住了一个多月,虽然床褥全是新的,但想起来还是有些不舒服。
敖宸捏了捏他的手,将头靠在杨佑的肩膀上。
“敖宸,”杨佑耸肩,侧脸小声地和敖宸说话,“你前天晚上用的药膏,不会是父皇留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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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宸歪着头看他,眼尾上挑,十分风流,“我去内库找的,新的,没人用过。”
杨佑:……
一时不知道该夸敖宸聪明还是说他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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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没人管得住敖宸去哪,还不是敖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批完奏折,已经是深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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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下令让百官对国事畅所欲言,还真有不少上书启奏的人。
这些人一反杨庭在位时的唯唯诺诺,打从一开始就激烈地批驳齐国政治。上书指出朝政不足的就占了八成,除去那些无关紧要的抱怨,杨佑看着上书还真有些忧心。
指出问题固然重要,比它更重要也更为难做的是如何解决问题。
遗憾的是,杨佑目前看到的大多都是泛泛空谈,能提出解决方案的人少之又少。
商洛的想法是从吏治入手,杨佑和刘慧担心的是地方权力过大导致的割据局面,想先限制藩镇和世家发展。
倒是陆善见提了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建议。
他提议以后的科考,先将卷子糊名密封后交给制定的人誊抄,然后再将誊抄过的卷子交给考官。
这样就能避免考生提前拜谒考官,由考官事先内定名次的事情发生。
事实上,考官内定已经是齐国的常态,许多读书人科考时都要先到京城来拜谒高官。
可想而知,最后除了才学样貌冠绝天下的少数人之外,其他中举上榜的考生大多来自于世家。
世家之所以能绵延多年,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把持着朝廷用人的话语权,在当地占据田地,自成一派。
杨佑不可能一上台就把所有的世家都消灭,为今之计只有缓缓图之,让寒门士子能够有更多机会登上朝堂。
陆善见之前同杨佑说过,他学一身本事,不是为了做国师,而是为了做诸葛亮那样的人。
没想到他还真有点本事。
杨佑把陆善见的折子放到明日上朝要议的那一堆。
瑞芳进来给他添了茶,犹豫着说,“陛下,睿王求见。”
“老六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杨佑揉了揉眼睛,“让他进来。”
杨休在门外站了一会才入内。
“什么事?”
杨休道:“安王欲吞金自杀,给救了回来,现在安王府都乱套了,武惠妃想让陛下去看一眼。”
杨佑皱眉,“我不是让你去老七通过气吗?他可以保命,为什么还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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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杨休冷冷道,“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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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去了趟安王府,和杨伦讲好了条件,只要他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京城,除了没有王位不能在朝中当官之外,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至于武家,杨佑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律法如何决断就该如何决断。
杨伦心如死灰,又担惊受怕,只恐杨佑怪罪到他头上,心里百转千回,虽然想竭力保全武家,奈何已成定局。
他小声地问道:“陛下,宜之他……”
杨佑握住杨伦的手,“他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忘了他吧。”
杨佑不久前就放走了武宜之,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将武宜之从户籍上彻底抹去。
从此山高水远,再也没有武宜之这个人。
如何生死,都由他个人承担。
武惠妃枯坐着,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平静地接受了结局。
她是外嫁妇,就算母家被抄也不被牵连。
武家几代谋划,甚至不惜姑侄共侍一夫,最后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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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越发地觉得自己可怜。
一辈子都埋在了深宫里和皇帝斗、和皇帝的女人男人们斗,从没有一刻停歇过,斗来斗去,连自己都迷失其中,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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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坐着步辇离开安王府,京城已经宵禁,唯有感恩寺的佛塔上亮着长明灯,一层一层,好像要延伸到天上一般。
那是供奉着杨氏王朝历代祖先长明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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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寺……
杨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要把祖先放在皇宫之外的感恩寺供奉?宫里不是不能自己修佛塔。
更为奇怪的是,杨庭并不是第一个限制佛教的皇帝,在此之前有三位皇帝在位时都施行了限制佛教的举措,感恩寺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依然完好无损地伫立在京师的核心地带。
就算是杨庭在位时,也没有动过感恩寺,最多是限制感恩寺的僧人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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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他在江南可是御笔钦点,查抄了几百所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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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和常理,只是因为感恩寺一向低调,他关注的也多是朝政,这才没发现。
或许有什么东西是皇帝们代代相传的,杨庭死前没有告诉他。
感恩寺最初的建立者是玄海法师,生活在高祖贞化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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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在位期间,刚好韩王杨焰曾经谋反,后来被杀。
陆善见说他手上的墨玉是一位谋反的王爷留下的。
这几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杨佑越发被自己的想法吸引,也顾不得夜半更深,让手下牵了一匹马,连夜上了感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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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漆黑的松林,杨佑敲响了感恩寺的大门。
一个小沙弥领着他见到了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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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寺的住持道满须发皆白,耳垂宽厚,他正在给长明灯添灯油,见到杨佑便放下了手中的油匙,双手合十道:“见过陛下。”
杨佑上前,仰头看着层层堆叠看不到尽头的长明灯,开始细细地看着每一盏灯下的名字。
基本都是宗室子弟的名字,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从高祖年间一直往上排列到如今。
“阿弥陀佛,”道满主持说着,“陛下,诸位先帝的长明灯并不在此处供奉,而是在塔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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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点头,跟着道满登上了佛塔。
这座年代已久的七层宝塔,在杨佑踩上去的时候发出了声响。杨佑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分别叫三宝和三福。三宝小声地请求杨佑:“陛下,要不回去吧,这里好像很危险,随时都要塌了。”
道满回头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这很安全。日日都有人上来维护打扫。”
杨佑倒不怎么怕,很快他们就到了塔顶。
塔顶是一间小阁楼,摆着一排排长明灯,分左右两行排列,左昭右穆,中间最高处只有一盏灯,那应该就是高祖杨烁的灯。所有的灯刻字皆为鎏金。
道满后退半步,站在杨佑身后道:“陛下,这就是塔中供奉的先帝长明灯。”
杨佑回头想问道满两句,却看到敖宸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边。他差点惊吓出声。
敖宸只是盯着杨烁的长明灯一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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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想了想,对其他人说,“你们都退下候着。”
道满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起退出了房间,听声音应该是走到了下一层佛塔。
“你发现什么了?”杨佑勾了勾敖宸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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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宸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复杂的深意,很快又略了过去,他伸手,高祖的长明灯便飞到了他手中。
灯盏上写着神尧大圣大光太武孝皇帝,正是高祖杨烁的谥号。
“有问题吗?”杨佑并不敢上手,怕有辱祖先,只能问敖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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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宸抿着嘴,将长明灯转了一圈。
长明灯的背后积了一层灰,敖宸伸手抹去。
杨佑瞪大了眼睛。
在长明灯的后面,正对着高祖谥号的地方,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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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杨讳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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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反的韩王和高祖一起享受着香火的祭祀和长明灯的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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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用力抓紧了敖宸的手指,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一个谋反的人怎么可能和高祖放在一起!
敖宸指尖反复摩挲着仅有的五个字,烛火在他脸上跳跃。
“还有东西。”
他说着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