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休笑道:“商相虽然为国操劳,但你我都知道,陛下想要的是剪除世家,此前商相就对陛下在北方的举措多有微词。如果商相在世,等新法施行后,他们早晚有一天会为了这件事对上。如今商相提早离世,倒是避免了君臣相争,全了他们一段情义。”
刘慧心里明白,杨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故人身死,难免悲戚。
刘慧道:“商相壮志未酬而仙逝,让人想起不免同悲。”
杨休笑着劝道:“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杨佑从假山后饶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刘慧和杨休同时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了,”杨佑挥手,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朝服,鬓发乌黑如云,眉眼顾盼生辉,惊才风逸。他比以前瘦了些,颧骨和下颌都露出了明显的线条,失去了少年时的圆润温和,更加俊朗癯瘦,肩膀也比以前单薄了些,让人感觉他随时有可能撑不住沉重的华服,可他挺直的脊梁又偏偏在昭告着此人风骨凛冽,铮铮傲气不可摧折。
“朕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没想到你们也在。”
杨休和刘慧对视一眼,杨休笑道:“陛下也学会偷闲了?”
杨佑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石凳上,“好不容易遇上崔相高寿,怎能不趁此机会好好偷闲?”
君臣三人聊了一会,多是些闲来无事的风雅之词,刘慧和杨休都有意识地没和杨佑谈朝政和商相的事。
坐了一会便到了黄昏,寿宴要开始了。崔琰过来请杨佑入席。
崔琰穿了一身红衣,好不喜庆,“陛下请。”
他一边走一边说,“今日祖父大寿,特意请了北地最好的戏班子来唱台,有几个班子还是特意从山东赶来的。”
北地刚刚过了蝗灾和民变,世家就能如此劳民伤财地办一场寿宴。
杨佑虽然对他们铺排的作风有些不喜,但也不会在寿宴上当场指出,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是吗,朕可要好好看看。”
“陛下赐给祖父的日月连枝青玉如意,祖父感恩不尽,已让珏弟藏于宝匣,供在了祠堂里。”
杨佑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崔相一片丹心日月可鉴,朕不过赏了些凡俗之物,怎能得崔相如此垂爱?”
崔琰正和他说些场面话,正当这时,一行人已走到了正厅,崔琰躬身道:“恭迎陛下。”
堂前几乎聚集了朝内有名有姓的官员,按照官阶和年齿依次坐好,闻言都起身跪地,长呼万岁。
杨佑实在是觉得这礼数有些烦了,若不是礼部说有损君威,不让他删减繁礼,他定是要第一个减掉这时不时就下跪磕头的礼节。
“众爱卿免礼平身。”杨佑说着亲自上前扶起了崔和,“今日是崔相的寿宴,但听崔相才是。”
崔和须发全白,脸上的肉松弛下垂,仍旧能从骨相中看出当年的英姿,相比他年轻时也是如崔琰兄弟一般风流的儿郎。
他笑得和蔼,“陛下驾临,实乃臣三生有幸。陛下请上座。”
杨佑和他相互虚扶着,一路走到了正坐上,虽然是崔和的寿宴,但坐上座的仍然是杨佑。
百官举觞,共祝南山。
崔琰当场作了一首长寿赋,洋洋洒洒,引得众人惊叹不已。崔和眼底亦是十分欣慰。
崔珏不会写诗作文,只好舞剑,月下舞剑,银光翩跹,英姿飒爽。
杨佑忍不住想起了杨遇春,按照脚程来算,他今日已经出了广武关,关外哭寒,虽说是为国镇关,但要忍受关外恶劣的环境,却也令人心忧。
酒过一巡,该祝寿的也说完了,崔琰叫上戏班上台表演。
他们有心,都找的是歌颂贤君良臣的戏,唱腔华丽婉转,杨佑听了也跟着叫好鼓掌。见皇帝贵人心悦,各路人马表演得更为卖力。
杨佑一边和崔和攀谈,一边看着府里宴会的歌舞升平,眼睛瞟过席间,看见杨玄在被人押着喝酒,脸红耳赤又不敢推辞,杨佑不由得轻笑,将他叫了过来。
“你父王没来?”杨佑问。
杨玄乖乖地站在他手边,回答道:“父王腿脚有疾,不能出行,便派我前来为崔相祝寿。”
杨佑笑着捏了捏他的手臂,“许久不见,又壮实了不少。”
杨玄点头,“哥哥前日寄来信件,言说边关诸事,玄也想日后报效家国,故而今日开始习剑。”
“有这心是好事。”杨佑欣慰地说。
台上咿呀唱得正酣,是一出郎才女貌的好戏,男子为大将军,同青梅竹马终于团聚,共结婚姻。两人唱着往前走,逐渐走到了戏台边上,下面坐着的正是崔和和杨佑。
红装之下,忽闻得剑鸣声声,夫妻二人竟然在洞房花烛夜相对舞剑。
杨佑指着戏台说,“这出戏倒是编排得有新意,洞房花烛夜,不谈情,却要比武。”
杨玄也笑了,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戏台上银光飞转,忽如江海清光,忽如银河倒灌,引来无数喝彩。
杨佑低头喝了一口茶,敛眉的一瞬间,,风声呼啸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杨玄大喊一声,“陛下小心!”
接着他就被杨玄连人带座椅一起扑倒,锐器刺破身体,发出沉闷的声响。杨佑恍惚间又回忆起了濒死的剧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疼痛降临。
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了璀璨澄净的银河,杨玄撑着胳膊在他上方低头看着他,小腹被刺穿,胸前的衣服逐渐渗出血花,他嘴里全是血,却还咬着牙不肯吐出来,生怕溅到杨佑脸上。
“来人!护驾!有刺客!”
崔和沙哑的声音先响起,一片兵荒马乱中,杨佑才恍惚回神,他坐起来,捂着杨玄的伤口将他放平,脱**上的衣服为他前后包扎,短短的时间内,杨玄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陷入了昏迷。
“杨玄,杨玄!”杨佑抱着他,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快醒过来看看我!”
“杨玄……杨玄!”
百官已做鸟兽四散,崔府的护卫迅速过来将他和崔和保护起来。
崔和一共请了三个戏班,将近百多人马,此刻都从装箧中拿出了刀兵,对着杨佑直冲而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崔和当场面如土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走到杨佑身边下跪解释道:“陛下,臣委实不知此事……”
戏班和护卫激战,期间砍伤了不少官员,崔珏也在人群中拼杀,拼命喊着:“保护陛下!”
现在不是查清事实的时机,杨休和刘慧已经提着剑靠了过来,杨佑当机立断:“老六你背着杨玄,咱们先离开这里。”
他随手抓住几个护卫,将自己腰上的金衣扣和各种能代表自己身份的物事都解下来,这些东西上面铸着龙纹,是皇帝的御用之物,“你拿着这个去找最近的兵马,就说陛下调兵,来者爵升三级,快去!”
“走!”杨休咬牙背起杨玄,刘慧在一边护卫着崔和和杨佑离开。
崔珏尽职地拦住了追杀的人马,但一切都有些晚了,崔府燃起了熊熊大火,崔家世代维护的繁华居所,被火借着风势迅速灼烧。
杨佑在火势变得不可控制之前终于逃出了崔府。
附近的羽林军及时赶到,主将坚持要送杨佑回宫,杨佑拒绝了,留下二十护卫,其余人都送进了崔府,力求快速清剿刺客,将大火扑灭。
崔和和崔琰,以及一帮逃出来的崔家子孙纷纷跪在杨佑脚边,崔和涕泗横流,哭诉着请杨佑恕罪。
崔家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在自己的寿宴上大张旗鼓地行刺,但毕竟是在崔府出了事情,还有不少官员受了伤,崔家肯定要受到牵连。
杨佑温言安慰道:“崔相之心朕早已知晓,一切等事情过去再说。”
崔和哭着松了口气,要是杨佑出了什么差错,天下只怕即刻就要大乱,到时候首当其冲被害的就是他崔家。
他可清楚地知道,卓家和他相斗已久,如今卓信鸿更是天子重臣,卓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佑手下的武将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权柄重如杨遇春、杨赤心,一北一南,手里握着齐国大半兵马。这些人可都只听杨佑的话,认人不认令。
崔和真是情愿看着崔珏力战身死,也不愿看见杨佑出事。
好在一切都不是太遭。
杨佑的调令和悬赏很快积聚了很多府军,刺客伏诛,火势也在后半夜被扑灭,由于这一片基本都是崔家的房子,所以被烧毁的都是崔家的财产,百姓倒是没什么损失,就当是看了热闹。因为宵禁,没人敢夜里出门,为羽林军来来去去提供了不少方便。
等挨到天明,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刺客中有不少人被杀死,剩下的活口只有十来人,都被大理寺带了回去。
御医也说杨玄性命无虞。
只有两位六品的官员被误杀,其他人都只受了轻伤,崔珏也算是个猛人,一开始手提刀剑在人群中乱斗,居然只受了些轻伤。
杨佑一点点地知道了结果,松了口气,回宫换好衣服,下令今日朝会暂歇。
虽然停了朝会,但事情却一点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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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听说了附近发生了一个很严重的恶劣案件,大家一定要小心,在家里关好家门,出门要结伴同行,不要晚出也不要晚归,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