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长安城,暗中已经是乱流汹涌,城中的上层,甚至包括一些富商在内,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只不过,现在的长安城,依旧在禁军的控制之中,这就导致虽然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心思,明面上局面依旧还在控制之中。
最起码,大家该去太极宫上朝的时候,还是会去太极宫上朝的。
毕竟即便西北叛军要攻打关中,也是明年的事情了,真要慌,也应该明年的时候再慌。
而弘道天子,表现的则是相当平静,他依旧每天接见大臣,该上朝也会继续上朝,只是几天时间里,他连续召见了好几次京兆尹齐宣进宫议事。
在长安城收到西北叛军檄文之后的第四天,天子再一次把京兆尹召进甘露殿议事,京兆尹齐宣齐府君,进入到了甘露殿之后,正要对着天子低头行礼,帝座上的天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没有外人,表叔不必多礼了。”
齐宣恭敬点头,然后垂手站在一边。
天子看向齐宣,问道:“表叔,朕…即位至今,已经三年有余了,这三年多时间里,表叔一直是我大周的京兆尹,长安诸事,尽在表叔眼中,表叔看来,朕……”
“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这个问题,一般来说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对着皇帝大拍马屁,但是齐宣心里清楚,这个时候的皇帝陛下并不想听什么马屁。
他想听一些实话。
这位做了很多年京兆尹的府君大人,沉默了片刻,对着天子欠身道:“圣人言行,非臣下可以议论,若圣人非要臣说,臣只能说…”
齐府君叹了口气,开口道:“远胜先帝。”
论起个人能力以及性格来说,先帝李洵在大周十余位皇帝之中,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几个人之一,直追当年昏庸无道的大周灵帝。
因此,只要是正常人来做皇帝,都可以配得上“远胜先帝”这四个字。
本来,如果是李洵的儿子即位,“远胜先帝”这四个字,也是不能说的,毕竟不能当着别人儿子的面骂爹,但是现在中宗皇帝世系旁落,弘道天子还与中宗皇帝有些仇怨,因此“远胜先帝”这四个字,不止可以说,还可以大说特说。
说出来,皇帝表面上不说,说不定心里也会高兴。
弘道天子看向齐宣,微笑道:“这么说,在表叔看来,朕这个天子做得还算不错?”
齐宣恭敬低头。
“陛下圣明。”
天子低眉,继续说道:“但是现在,西边有人举旗造反了,不止是西边,长安城里也有很多人,不想让朕继续当皇帝了。”
齐府君沉声道:“乱臣贼子,尽可以诛之。”
“表叔能这么说,朕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天子说完这句话,从自己的桌子上取下一本文书,让陈锦递到齐宣手里,开口道:“表叔,这是朕亲笔写的一份诏书,也可以说是一封书信,劳烦你…”
“劳烦你做一次天使,替朕送到灵州去,交给齐大将军。”
“替朕转告齐大将军,就说朝廷存亡,全在他老人家一念之间了。”
齐宣接过这份文书,目光有些诧异,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子,小声道:“陛下您…放心派臣出京?”
齐宣是柱国大将军,朔方节度使齐师道的长子,也是齐家未来的接班人,齐师道一共两个儿子,小儿子一直跟在身边,如果大儿子也到了朔方军中,那么他的身上,也就不剩下什么束缚了。
“亲缘质子,太过下乘。”
天子面色平静:“齐大将军之于朝廷,便是撑天的柱石,如果他有什么异心,朝廷塌便塌了,难不成,朕还会用姑祖母一家人的性命去威胁他不成?”
“朕虽然出身山野,但是现在也是大周的九五之尊,这种下作的事情,朕不会去作。”
天子低眉道:“存则存,亡则亡,朕但尽人事,然后静听天命。”
齐宣双手接过这份天子文书,恭敬低头:“臣领旨。”谷
这一次,叔侄俩之间虽然很是坦诚,但是有些话,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明。
比如说,齐宣也有儿女。
齐宣家里的老大是个女儿,与林昭的儿子林青差不多大,他除了这个女儿之外,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有儿女,也有夫人。
这些人,齐宣没有理由带他们北上朔方,朝廷也不会让他带着孩子们去朔方。
而且在这个时候,带家人出长安,与表明立场叛国,都没有什么分别了。
齐宣向天子行礼之后,然后对着天子再一次低头道:“陛下,西北叛军如果只是河西军与北庭军,那么他们连朔方军的屏障都过不来,更不要谈造反了,臣以为,萧贼既然敢竖旗造反,背后一定有倚仗,有可以突破朔方军的倚仗。”
“因此,只一个朔方军为国屏障,是不够的。”
天子摇头苦笑道:“朕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朕现在…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您还有平卢军可用。”
齐宣面色平静,开口道:“平卢军至今,还是大周的军队,而且是大周最强的军队,这种军队,朝廷没有道理不用。”
天子叹了口气,看向齐宣。
“表叔,如今的平卢军,明面上是朝廷的军队,但是实际上是不是,只有越王昭一个人清楚,关中应对西北叛军,已经很是艰难,如果再引狼入室,那…”
“陛下,您不能这么想。”
齐宣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您要想,假如越王林昭有异心,在朝廷面对危局的情况下,他是一定会来的,到时候朝廷腹背受敌,会更加危险。”
“也就是说,假如林昭有造反的念头,不管朝廷下不下旨召唤平卢军,平卢军都会来,而朝廷也都很难继续存在下去。”
“因此,陛下要赌林昭不会造反,或者说林昭暂时不会造反。”
“如果是这样,朝廷就可以驱虎吞狼,朝廷仍然有喘息的余地。”
齐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平静:“当然了,臣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这件事该如何做,还是需要陛下做出绝断。”
天子神情复杂:“朕明白了。”
齐宣恭敬低头。
“臣告退,明天一早,臣就出发前往灵州。”
“嗯。”
天子叹了口气:“辛苦表叔了。”
“不敢。”
齐宣恭恭敬敬的退出了甘露殿。
等齐宣离开之后,天子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沉思良久。
许久之后,他才悠悠的叹了口气:“罢了,这位置反正也是你给的,大不了还你就是…”
“陈锦。”
大太监陈锦恭敬低头:“奴婢在。”
“去纸笔来,朕要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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