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同他道歉了。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哪怕今后再不能上门求教,可这段日子以来张明远的用心教导,柳意绵却记在心上。就是感激不曾言表,也决计不至于因此事,生出一分嫌隙来。
一个时辰内,张明远出了五道题,分别考了四道论语,一篇诗经。
柳意绵背的滚瓜烂熟,理解深刻透彻。
听的张鸣远直点头,赞许柳意绵不枉费他多日指点,孺子可教,并答应他写信向县学山长举荐柳意绵,若有了消息,会着人通知。
这是柳意绵从未想到,也从不敢想之事。
数月前,他连温饱也难做到。哪能料想得到,不过短短二三月光景,他不仅吃饱穿暖,甚至有了上县学的希望!
回去路上,柳意绵握紧双拳,暗暗发誓要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负季唯与张鸣远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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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嫂,你这是要去哪?”柳意绵从张家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邻居牛二嫂步履匆匆推门出来,一副赶着要去哪儿的样子。他有些奇怪,就叫住了对方。
牛二嫂回头见是柳意绵,冲他招手,“过来,你又是从张家出来?”
柳意绵点头。
牛二嫂冲他笑,“走,跟嫂子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吧,我听人说,那刘庆与包子西施,一个今日要发配去服劳役,一个要游街示众呢。这种热闹事,三年都不一定有一回,我可得好好看看。”牛二嫂激动的两眼冒光,见柳意绵还没反应过来呢,又扯了他胳膊一下,拖他往前走。
“别愣着了,书书书老看书怎么成,平时也得出来透透气。跟嫂子看好戏去。”
这时的柳意绵,还没有意识到包子西施的游街,并非只是单纯的游街。
“就在这等着吧,听说东西南北四条街,全都要游一遍呢。”牛二嫂兴奋地跟身边的人交谈,透露出一些消息。
刘庆被关押在大牢里,是直接从大溪镇出发,不会再回长柳镇。但包子西施人还被关在镇子上,陆展鸿的手令下来后,由长柳镇朱捕头执行。
柳意绵对这热闹兴趣不大,但西街两边都站了不少人。场面是除了中秋那日灯会,人最多也最热闹的一次,柳意绵就跟着等了会。
许是过了两刻,还未见人影,柳意绵等得有些失了耐心,就辞别了牛二嫂往回走。他刚要入巷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喧闹嘈杂声,柳意绵下意识的转身,就看到一辆简陋的木柱子搭成的车子,轱辘轱辘地朝这个方向走来。
看清眼前情形,柳意绵瞪大了眼睛。
“真没穿衣服啊。”
“人要脸,树要皮。那刘庆不是个好东西,包子西施也好不到哪去。”
“以前不是脸皮厚,现在知道要脸迟了,还捂什么捂!”
“我听说啊,原先镇长还不大忍心,想给包子西施留件衣服。但刘庆媳妇说什么也不肯,闹了两日,镇长不得已,才总算放弃了这念头。”
“所以得罪女人,都没好下场!”
“人在做,天在看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柳意绵走到了他们身后。
逐渐靠近的笼车里,包子西施浑身赤果坐着,两腿并拢曲起,双臂紧紧抱住膝盖,上身贴在大@腿上,发丝凌乱披散在脑后,眼睛哭的红肿,右脸颊高高隆起,还有个未曾消退的巴掌印。
显然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虽说早就猜到了会有今日,可亲眼看到这一幕,柳意绵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深深的感受到了大乾对男女偷晴一事,律法之严,刑法之重。
朱捕头赶着车子从面前走过,柳意绵才捂着跳得飞快的心口,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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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包子西施身上披了件衣服,是朱捕头将她从笼车上放出来时,给她披上的。
她跌坐在冰凉凉的石板地上,
除了一件单薄的外衫,身无寸缕。哪怕是夏日,入了夜后,也清凉的很。包子西施像是察觉不到一样,低垂着脑袋,枯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低笑出了声。
“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该怎么重新做人……呢……”这是朱捕头临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于他人来说,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可对于游街示众,受人唾骂的包子西施来说,却难如登天。
静悄悄的夜里,她癫狂的笑了足足一刻钟,笑的嗓子都哑的发不出声了,才手脚绵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衫摇摇欲坠,她却顾不上,只是笑着摇晃着走进了屋里,燃起了一支蜡烛。
渐渐的,脸上的笑消失了,包子西施面无表情的脸颊,平静得有些骇人。她轻抚着耳畔吹落的乌发,哼着一支小调转进屋里,挑了件绣夹竹桃的白底红花绸布衣,整整齐齐地穿了,坐在镜子前打量镜中人。
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待了好几日,吃不饱睡不好,再加上连日哭泣,看起来十分憔悴清瘦。
包子西施怜惜地抚着左脸,慢条斯理地往脸上敷粉,唇上抿红纸,连额间都画了个鲜嫩可人的桃花额妆,直到镜中人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昔的美貌,才轻轻的笑起来。
“还是那么的美……”包子西施轻叹,“哪怕是到最后,你还是比不过我。可惜庆哥看不到了,否则真想叫他选一选呢……”
包子西施站起身,摇曳生姿地走到衣柜边,从中取出了一根腰带。上头绣了线,看起来颇为精致,宽约三指,看起来是男子所用。
“哪怕是到了下边,我也会日日陪伴在你身边,夜夜入你的梦中与你相会……”包子西施唱着一支没有词的曲儿,在冷清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凉。她边哼边将手上的腰带,扔过了屋梁打上结,在最后的拔高的尾调中,站上了木凳——
包子西施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笑着摇了摇头,双眼微合,一下踢倒了凳子。
只听哐铛一声响,木凳倒地,屋梁上挂着的人蹬了蹬腿,不过数息,渐渐没了动静。
“哎这门咋的没关上?”大清早路过买菜的妇人,手里提着菜篮子,从大咧咧敞开的门前路过。
这可是昨日游街示众的包子西施家,哪怕是跟她做了十多年邻里的妇人,也不能不好奇她此时在做什么。
趁着没人,她站到了门口,探头伸进去看。
“包子西施?”妇人喊了声。
屋里明明有一角人影,可任凭她怎样叫,都不肯应答。
妇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奇怪,又朝里走了些,边走边叫,那人影一动也不动,明明在那,却一声不吭。